程鹬一直是说到做到。没拿她当挡箭牌，只是跟学弟妹们打了招呼聊了几句，被邀请了也只说还要讨论一下，学弟妹们起哄他只是趁机约会，他呵呵一笑，神色自若：「知道了就好。」
笑闹声骤起，绿灯了，程鹬让他们先走，几人告别离开。看着前头的那群人的背影，方洛蝉回不过神－－约甚麽会，跟谁约会？－－她不觉得有特别高兴。
说来也奇怪，虽然两人在交往是事实，可这件事是建立在对方对她有感觉的时候，他当众承认两人关系，她自然高兴，然而当她面对的是失忆的他，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就涌上了心头。
像是清晨散不尽的薄雾，萦绕在胸怀，原先垂着头，眼角余光是对方一步步移动的样子，听见了声音抬眼，他刚说：「现在跟考试考坏了表情差不了多少。」
下意识的努起嘴：「我考试考坏甚麽表情？」
「像现在这样，写着我心情不好，别过来的表情。」
显然程鹬心情很好，说话还是温温的，但都讲到考试，还是当她小朋友啊。方洛蝉就更觉得自己的情绪来的莫名：「我才没生气。」
「呵。那是甚麽？」
无论程鹬是不是当她爱生气的小朋友，绿灯都只剩下几秒钟，顾不得情绪，下意识的伸手扶了对方一把：「都要红灯了，快点，我扶你。」
顺利过了马路才放开了他的手臂，然而他却还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没生气的话，那是为了甚麽？」
看着对方好奇的表情，越发的不自在起来，她忽然觉得，以前上课追问程鹬私事的时候，他会不会像现在跟自己一样有点为难，「其实没甚麽啦。」
「我以前听过『没甚麽就是有甚麽』？」
「哪有。」
「唔，那就算了。」
「啊？！」直接得让她反应不过来，抬眼却抓到了对方微弯了眼眸：「如何，想说了吗？」
「……」这是在逗她吗？！
如果昨天还在失落对方的疏离，今天就是为了短暂的接触而产生的亲近纠结，因此越发地有点别扭：「你，不是说……不拿我当藉口？」
「『讨论一下』是事实，不算藉口。」温然的声音不紧不慢。
「约会是藉口。」
一下子没忍住的话让对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叹词，似是惊讶，似是思考，然而短暂的考虑之後，并没有否认她的话：「唔……好像是，我忘了以前那些事，你也会觉得我不像是男朋友，这样一想，确实是藉口……」
……等等，是不是搞错甚麽了！才不是觉得不像男朋友啊，昨天明明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学生的，今天说得甚麽，那些气死人的话都吞进去了吗？！
不，深呼吸，不生气，不然他又要说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啊啊，这狡猾的坏蛋！
看着女孩瞪着眼，憋着气郁闷得不行似的神情，程鹬不经意地又想摸摸她的脑袋，这是下公车之後就老是冒出来的想法。比起电话中，面对面更像是炸澎了毛的猫。在意不是约会却拿约会当藉口这件事，换句话说就是在意他是不是拿这件事开玩笑……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在意自己。
这样的被在意，就像是那一封封的信件，压缩成数据流，乘着网路漂洋过海而来，堆叠成一封封瓶中信，看似没有重量，却拥有十足的存在感。即便在属於未来的今天，依旧在他开启阅读时，钻进他的心中，令他升起了在意。
「其实本来就打算跟你一起吃饭的，所以，我才没想太多。不说约会，我们就去吃饭，好吗？」
有时候对方会说出一些让人完全无法预料的话，然而这样的语言，像是古筝拨弦，撩动着心弦，如同一节特别的动听的独奏，清空了烦躁的真诚。当下除了好之外，她找不到第二句话来回答。
就像并排走在马路上，对方会主动让出内侧一样的善体温柔，有时候她会觉得，程鹬对人的体贴并不带太多差别，这样的特徵，为他招来不少好感，比方她自己。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程鹬之前，方洛蝉并不认为自己是迟钝的人。然而经历了一起推甄的朋友自来熟的喊起学长让她暗自生气，还有程鹬开玩笑似的让她喊学长的两件事之後，她才後知後觉，他对她而言是有点不一样的。
她想接近、靠近他，不纯粹是因为对方优秀，或者特别对她有帮助，只是因为她「想要」接近他而已。
这算是喜欢吗？或者这就是喜欢吗？其实她并不十分确定，可程鹬已经是准博士生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简直是就跟游戏竞技场里刚登入青铜的小菜鸟想挑王者白金一样遥不可及的段位。
好……好可怕。
理智点再说，人家搞不好有女朋友了啊……等等，真的有的话，还学长学妹的撩人，这也太过分，唔，也不一定，搞不好他不是要撩人，只是不小心被他撩到而已……不是啊，那聊天都不会、整天泡实验室的工作狂真的会有女朋友吗？意识到心里的小剧场已经翻飞起来，方洛蝉默默掐断自己吐嘈。
不知道的话，问就好了。
想要靠近的话，走过去就好了。
然而当她终於约到程鹬看剧，兴致勃勃找话题，问起他研究的主题。
「嗯，简单的说就是利用基因整合技术来寻找肺腺癌生物标记。主要是探讨腺苷酸激酶在癌细胞转移中扮演的角色。」
听……听不懂，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听不懂。
好像还没有开始就碎了一地的玻璃心，特别委屈，委屈得说不出话。
「噗－－」彷佛听见了她的心声，程鹬竟然边笑边解释：「没关系，你不是学这个的，不懂很正常。」
一把辛酸让她差点没哭出来，低低的只能说出：「你还笑。」
「好，好，不笑，没事的，想知道我就跟你说。」
夜风把笑声吹散了，然而温和的话却彷佛有方向似的缠上了她的耳朵，是连夜风都吹不散的热度。在意的种子在心中萌芽，催化而成的悸动，在时光荏苒中逐渐长大、靠近。
并肩走在马路上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他彷佛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却因为搅起沉淀的记忆，而引发了她的失落。
如果意外让他们回到相爱之前。
如果是这麽多年後的她，他还会喜欢吗？
如果她提步往前追，还能追得上吗？
不知道。
可是如果答案依旧是想靠近的话，她还是会，再走上去吧。
毕竟，他是她追逐的梦。
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