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鹬是个很有工作能力的人，在对方当家教的时期，方洛蝉就领教过他对於效率的掌控力。别人的一小时是复习先前的课程或者检讨考卷；可他的一个小时是两者皆有，甚至还能让她多做几道题。
很有效率，可效率用在日常聊天就近乎悲惨了－－他并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在高中时期，方洛蝉偶尔会想些话题去敲程鹬，想找他聊聊天。然而几乎每次都是她丢个讯息过去，对方大半天之後才看到，然後回复又是寥寥数字。
「嗯」、「不错」、「还可以」－－简直句点王。
最过分的还有：「我没听说，要不要问问别人。」
方洛蝉白眼都翻过来翻过去，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些物理或者化学的题目问他，来打开他的关注。
啊，好难啊！私下找前家教聊天的挫折让方洛蝉没忍住跟高中的闺蜜讨论了一次，得到了一个结论：「他搞不好只是在委婉拒绝你而已。」
不得不说，她很惊讶，自动低下的声音显示她的不确定，还有试图挣扎：「可，可他还是会回我的啊……我觉得他只是不会聊天而已啊……」
「你都这样想了，我还能说甚麽。」对方并不是很支持她这个想法，甚至还举了自己跟男朋友的事情，说了两人暧昧时对话有多麽频繁，甚麽话题都想挤出一点来跟对方聊。末了还下了个结论：「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就是对你没兴趣，才会这样。」
不得不说这个结论打击了她，她想说不是，她不是用追求的心态想找程鹬聊天。可对方问了句：「那你干嘛那麽在意人家回不回你？」
「我……当然在意啊，毕竟我也上了他将近一年的课啊……」
「喔～那不是去年的事了，他不过是领钱办事，你现在又不需要他教了，人家都对你要理不理的，又何必凑上去。」
方洛蝉没能从对方的逻辑中找到漏洞。她没能反驳，可回到家里，不经意的难过却压了上来，在手机里反覆的修改的一句话慢慢成形：「老师会觉得我很烦吗？如果很烦的话，那我就不要吵你了。」
其实只要一个小小动作就能送出那句话，可她却盯着字迟迟无法按下送出。白底黑字，很刺眼，如同此时心中酝酿的挫折跟不安，为什麽要在意，是因为在意他的寡言少语，还是在意他的不在意？
不知道，她没有答案。
手指压在退回键上，只消几秒钟，那次眼的文字就消失在对话框中。女孩垂眼把手机摆回桌上，把注意力放回摊在桌上的课本中，直到下次重新拿起手机，看到了来自程鹬的未读讯息。她点开了讯息，下意识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替她找了想知道的历史资料，说是问了学伴拿到的。
女孩不经意地有些高兴，甚至抿起了一个轻浅的笑，对方不会知道她稍早经历了甚麽挣扎。可这条讯息，却恰恰推翻了先前朋友的信誓旦旦。
她忽然知道了自己刚才心中的疑问，她在意的，是对方的不在意。
「谢谢，这对我来说很有帮助耶。」方洛蝉愉快的心情反应在打字的速度上。
「嗯，那太好了。」
好喔，又是个句点。可这次，女孩看着文字笑了起来。她好像知道了，这人真的不会聊天。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排除了自我犹疑之後，上大学之前，她跟程鹬都维持着淡如水的交流，虽然不十分频繁，可也没怎麽断讯。她发现程鹬真的生活特别规律，而且一心扑在实验室里，会回她讯息的时间也很规律，而且久了她也摸出让对方多说几句话的提问技巧。
她觉得程鹬就是个很认真的人，为了失败的实验，他能半星期泡在图书馆找答案，也能通宵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会知道这件事，是对方通宵的时候还顺便回了她讯息。
听说是要生周报的数据啊，好拚啊－－可是除了加油之外，她好像不知道能帮他做甚麽。
然而想起对方正为目标努力的时候，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占据她的思考：好想，找机会去看看他啊。
念头像是水滴入了一锅烧热的油锅里，油星跳动，滋滋作响，令人心中一跳，无法忽略。那个念头原来像个看不出温度的热油，触碰之後才会发现底部的热烫－－啊，好想见面啊－－她为自己的想法怔忪，之後，却接受的理所当然，想见面这件事，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方洛蝉努力的目标。想去他的学校，想当他的学妹，想参与他平时在学校的生活，好想拥有更多生活上的共同点啊……
想法也许不是一瞬即逝，而是一点点的累积之後才明确可见的，是朝着对方走的路径，为此，她愿意为了目标制定计画还有付出努力。
然而直到她达成她的小目标，才知道单纯见一面才不够。
刚面试完就见到程鹬当然很开心，可一起来的同学也在，根本不好抛下对方就走，结果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下午茶，同学还很热情的喊程鹬学长，全程带话题，方洛蝉觉得自己的台词都被抢光了，好气！
回家时还要被同学追问程鹬的来历，不说又要被试探是不是喜欢人家，哼哼哼，关你甚麽事！气死了！
郁闷感一直积压在心里，直到成绩出来，才终於释放出来，根本控制不住，打字的时候全程咧着笑，就差没有高举双手欢呼：「啊啊啊啊，我考上了，考上了，考上了～～」
还好这次没有让她等上半天才读取，来自对方的文字在几秒钟内跳出来：「恭喜，准大学生。」
「嗄，就这样啊？都不觉得你有高兴。」
女孩不由自主地紧盯着对话框，然而下一刻跳出来的却不是文字，而是个音讯的小喇叭。
「呵呵，我也不知道要说甚麽才能明确的传达替你高兴这件事，但努力有了成果，我很替你高兴，以後见面记得喊学长，嗯？学妹。」
上课钟声拖长了节拍让耳边的音讯不甚清晰，似乎刚才考上的激动也无法比拟，耳边愉悦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般让她驻足，一个小小的不知所措在女孩下意识摸着脸颊时发生，这跟自来熟的同学喊学长完全不一样。她信了，真的信，他替她高兴。然而她不知道这样短短的一段话，简单的称呼，就已经让人乱了心跳。
好……好犯规。
那一天，她第一次觉得，程鹬好像有点撩。
要改变对一个人的想法，也许并不是一蹴可及，然而在生活中的小小累积，却是能产生意料之外的能量跟动力。
觉得一次见面不够，就想方设法地约第二次、甚或制造巧合，吃一顿饭也好，一起在图书馆念书也好，总是能找到些琐碎机会。但所谓的巧合，发生的不洽当时，就令人困扰了。
「咦？小蝉？」
因为校内公车方便，程鹬直接从图书馆搭公车出来，对方提议要吃附近，方洛蝉在校门口找到停车格之後就坐在机车上等他。
熟悉的声音让她想装不认识也难，机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从手机萤幕前抬起头，正好见看到刚从校门口走出来的一群熟面孔。
「嗨，好巧。」她抬了抬手，拉了个友善的微笑。
「你现在才来啊？学长呢？」李妍雃人未到声先到，差点让她端不住－－甚麽是现在才来？
「在公车上吧，我刚到的时候他也才搭公车。」
「唔，学长五点多就走了，还以为是去找你呢，没想到你们也约那麽晚。」
「……」不知道怎麽回，总觉得李妍雃在意有所指她让程鹬等，方洛蝉看了看那群人里，「惠惠没跟你们一起？」
「她下午有事，先回去了。」
「喔……」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没等她转移话题，就见一辆校园公车刚好出来，目光自然就被吸引过去。
「不好意思，我先去看看是不是他的车－－」说完就穿过了他们，小跑步朝公车移动。
拄着拐杖一级一级下车的身影，在她跑过去的时候映入眼帘，｢唔，小心点。」
他也发现她了，「嗯」了一声，可方洛蝉已经伸手握他的手臂，程鹬看了她一眼，至少没抗拒她搀他。
「我遇到你学弟妹们了。」趁着公车挡住，方洛蝉先说了一句。
「嗯？」他侧头看她，似乎有点不理解：「谁？」
「李妍雃他们啊，她还说你五点多就走了，是因为我太晚吗？」
「喔，我只是去图书馆……这时吃饭刚好，不晚。」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可补充的这句话让她刚才心里那些嘀咕都瞬间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就算得跟程鹬学弟妹们一起吃饭，她也没那麽排斥了。
谁知道李妍雃会不会冒出质疑程鹬记忆的话……不对，程鹬都在实验室待了大半天了，搞不好他失忆的事情已经传遍了。
「怎麽了？」
抬眼才捕捉到对方的视线，不知道怎的，她忽然觉得他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她还抓着他的手臂，却没被指出来，甚至他还问起自己，似乎是真关心……
眼看着公车开走了，转头发现他学弟妹们还在原处，似乎在等他们，她觉得自己有点压不住情绪低落：「……他们应该在等你，你想要跟他们吃饭吗？」
他顺着她的眼光，却是问了让她意外的话：「那你想吗？」
「我？」
「嗯。」
她张了张口，发现违心的「好」说不太出来，然而一抹浅笑却在对方口中溢出：「你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究竟是轻松的样子，还是略显亲近的样子让她讶异更深，方洛蝉有点搞不清楚为什麽程鹬似乎跟昨天不一样，大着胆子试探：「唔……那我不跟他们吃，你不能拿我当挡箭牌喔。」
笑声让她心里更是一跳，程鹬抬起脚往前走时，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好。」
就好像被羽毛撩到了一下，心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