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後,沈安程帮着靳渊在厨房里洗碗。
按靳家长辈对沈安程的喜欢,这种事不需要他做,可来蹭饭的次数多了,自小良好的家教让沈安程做不来只接受而不付出。
哪怕做的不过是收拾、清洗碗盘这点小事,至少能让他心里的不安稍微减少。
然而,靳渊始终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每回总忍不住吐槽他。
「你说你脑子到底什麽毛病?我恨不得天天在外面吃饭不洗碗,你倒好,明明不用你做的事,你老爱揽来做。」
同样属大家族,靳家作为军人世家,与书香世家的沈家不同,从不惯着小辈,除做饭有专门的煮饭阿姨、公共区域定时有钟点工清洁,余下事务皆是能自己干就自己干。
在沈安程看来是报答的小举动,对靳渊来说却是自小做厌了的。他不能不做,却也不理解能不做还非要做的心态。
「你不懂。」沈安程没打算跟他解释,只淡淡回了句嘴,仍旧专注冲洗碗盘。
靳渊嗤笑一声,「我是不懂,我就没搞懂你过。」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沈安程听懂了,知道他还心心念念着他跟唐柠从前的事。
他跟唐柠。从前。
几个关键字键入脑中,不经意地捎带起尘封已久的往事一角。
他跟唐柠也曾一起洗碗,那是国二隔宿露营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然好转,可因为她擅自作主将他安排在她的组别,让他不得不失信於好友,他多少有些不满。
当时的唐柠是这样的,他若气她,她便更气他。
於是在组内分工时,他被她推上组长一职,还身兼露营期间的「伙夫」。
沈家小少爷从来没对不起过他的出身,他的手生来碰得最多的是笔,而後是琴键,别说下厨,平时他根本不怎麽踏入厨房。
好不容易在同学的帮助下成功升起火,手忙脚乱地参照食材箱内配给的简易食谱完成几道菜,最後得到的却是同组组员的嫌弃。
他当时有点难受,但没敢说什麽,眼角余光注意到组员一个个起身离开到别组蹭饭,他也只能默默吞下难吃的饭菜。
後来被独自喊去训话的唐柠回来了。
同组组员凑到她身旁,批评他的饭菜难吃,他自尊心强,被说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根本没仔细听唐柠都回了他们些什麽,正想着把这些饭菜全都拿去倒,一抬头,就见唐柠无比自然地落坐在他对面,不顾他的阻拦挟了一筷子菜入口,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难吃」,然後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装了半碗饭,安静地将桌上这些不怎样的饭菜一一咽下。
然她食量不大,那顿午饭最後还是没吃完,倒掉了大半,整组人被带队教官训了一顿,要求他们休息时间留下洗碗洗锅。
组员认为是沈安程拖累,平时又欺负惯了的,教官一走,纷纷跟着溜掉,唯独唐柠留下。
两人挤在不大的水池边,一个刷,一个冲,因小事而起的那点不满,顺着水流连同脏污被一并带走。
回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唐柠细嚼慢咽的侧颜上,沈安程因着这段往事有些恍惚。
掌心突然一阵剧痛,「匡当」一声,盘子脱手摔进水槽,发出清脆声响,拉回他的思绪。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蜷曲握成拳,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感,刚才的剧痛不过错觉一般。
「你怎麽回事?」靳渊被他惊了一下,连忙凑近去看他的手,「手又痛了吗?」
「没事,老样子,你别凑过来。」眼看着他手上的泡沫都要蹭到自己身上来,沈安程微抬手臂,将他隔开。
靳渊顺势退开一步,目光紧盯沈安程的手,见他接着洗碗,手上动作俐落顺畅,才缓缓松口气。
过後想起什麽似地蹙起眉头,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你就不该拦着我,总得让她赔你只手。」
对靳渊再次先入为主认定事情与唐柠有关,沈安程没有否认,「你就算打断她的手,也赔不了我,反倒连累你自己被姨丈揍。」
「你少拿我爸压我。」
这些话在理,可靳渊咽不下这口气,不过就是他爸的一顿打,他也不是受不住。
沈安程看他表情就大致猜出他的想法,脸色微沉,「你别伤她。」
「操,沈安程你真有病吧?」把沾满泡沫的菜瓜布丢进水槽,靳渊暴跳如雷,不顾满手的泡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站在她那边?」
「我说了,你可以不帮我。」沈安程无意跟他解释太多,还是拿同一句话堵他。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靳渊再开口时,一句完整的话都没了,只剩下脏话。
他的音量不小,客厅里正看电视的几人将这些话全都收入耳内,没人质问沈安程怎麽惹着靳渊,只当靳渊又乱发脾气,靳父直接拎着他的耳朵到院子里操练,让他发泄过多的精力与情绪。
靳母深怕沈安程被靳渊吓到,特地留在厨房安抚他,得了他的再三保证、确认他真没事後,才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思,重回客厅看电视。
人都走光了,厨房里终於安静下来。
沈安程眸色晦暗地盯着自己的手,动作无意识地趋缓。
曾经碎裂的手骨如同医生所言恢复良好,平时拿放东西、提笔写字看上去也都与旁人无二,他的手没再受过伤害,理应不会再疼,可他仍会在少数时候感受到重力敲击手背的痛感,完好的骨头似乎在那些时刻又重新碎裂,提醒着,要他别轻易忘记。
沈安程知道,那是他的心生了病。
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