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勒的青春記事 — 第五章、出盡鋒頭

变强,这是个无比抽象的概念。

首先,什麽叫作「强」?指的是强健的体魄,卓越的工作能力,活跃的社交活动,或者高人一等的智慧?

对於强的定义,我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求问欧罗巴斯。但坏消息是,自从有了电脑打发时间後,这家伙就变得异常懒散。他只扬扬手,让我自个儿再多想一会,便再度投身二维世界去了。

所以这时的我们尚且不知:让泰勒休斯变强,是多麽具有挑战性的事。

总之,这周末就这麽荒唐度过了。我继续看阅读无数次的奇幻小说,恶魔先生也持续挑战与他同名的游戏BOSS。周日晚间,我躺在木质地板、盯着同样一盏水晶灯,不禁思索起我的人生,似乎比奇幻小说更加奇幻:

——两个月前,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至亲,被迫离开和暖的南方,搬到从未见面的祖母家生活。然而新环境并不友善,我面临未曾有过的霸凌与恫吓。

唯一支持我的朋友洁西自杀死了,我的理智断线,第一次与人打架,致使珍妮佛与我的关系愈加恶化。却也因祸得福,由於被禁足过度无聊的缘故,我居然成功召唤出一只大恶魔。

召唤恶魔。这绝对是最酷炫的家庭作业了。

结束美好的周末。周一清早,我从衣橱拿出白衬衫穿上,并把该准备的书本文具装进袋子里,清点应该携带的东西。也许是我制造的声响过大,彻夜打游戏的欧罗巴斯,这才愿意抬起他尊贵的头颅:

「这才八点,你打算去哪?」他坐在窗台边,无处安放的长腿不得不抵住墙面。由於背光的关系,光晕绕在他四周像是无数颗光明粒子,美得像一幅画。

可我无暇欣赏这些,继续埋头筹备我的用具。「今天是上学日,我得去上学。」将书本放进书包後,我站在连身镜前,整理领口及领结。看着里头苍白皮肤、深色卷发的瘦小子,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上学?」欧罗巴斯警戒地皱起眉头,「什麽意思,意味着我不能玩电脑了?」他不悦地问。

我回过头看他。「我没想过这件事......但目前看来,是的,恐怕如此。毕竟普通人看见腾空的电脑,八成都会惊吓而死。」看见欧罗巴斯跳下窗台,我急忙补述:「但请千万别激动!尊敬的欧罗巴斯先生,请放下电脑,想想你游戏里的朋友,你忍心抛弃他们吗?要是电脑坏了,你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大概是忆起那些与自己和朋友同名的游戏角色,勉强唤醒他浅薄的良知,欧罗巴斯这才稍微回缓情绪。「好吧,那我们得早去早回。」他轻轻地将电脑放回床上,穿过墙壁走出房间。

但很快地,他又被传送回我身旁。

「你到底打算走了没?」欧罗巴斯黑着脸说。

我猜,他大概忘记不能与我超过十公尺的事了。

............

......

我抱着书包走在校园,一身黑的欧罗巴斯在後头不紧不慢跟着。

由於数百年未见人界的新环境,魔神先生对於一切,皆抱持绝佳的好奇心。他丝毫不掩饰对科学的狂热。偶尔会突然不见踪影,下一秒又出现在某个科技造物前。

然而,有了昨日玛丽莲的负面先例,我们都很清楚,当魔神先生盯着破旧电箱的复杂电路环胸沉思时,绝非是以艺术品鉴者的身分。他是个行动家,并且,是思想尤其激进的那种。而我就像首次带孩子光临游乐园的新手妈妈,得不时神经紧绷地察看儿子的动向,以免他冲动搞事。

此外,这也确实是令我必须回头再三的魔幻景象。人群不断从他身体穿透而过,彷佛他只是个立体的虚拟投影,只寄居我的脑海,而不真正存於人世。

所以我必须仔细观察他、最好时刻盯住他,以确保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并非只是那天维克托的愤怒之拳,所遗留的可悲幻觉。

而这天就如往常一样,一路上不少人朝我指指点点——在这段无望的日子里,我已经逐渐习惯这样的特殊待遇——多亏维克托,我也勉强称得上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当然,是名声悲惨的那种。

但这会儿显然又与先前略有不同。我发现今天的大部分家伙,居然都是带着平和情绪看着我的。他们或拍拍我的肩膀,或出声替我加油,纷纷笑声爽朗地从我身旁掠过——这使我更加局促了。我将脸沉进书包里,假想自己是艘不停下沉的小船,眼前只有瑰丽的海底鱼类。

毕竟,即便暂且感受不到他们的敌意,我也同样无法接纳他们,尤其在我发现里头的几张熟面孔後......我总抑制不住地想起,他们曾经围观着被踹倒在地的我。一双双冰冷的审视目光,同样是我噩梦的一部份。

所以,就算他们的态度有了良好的转变,我也依旧无法轻易忘怀那些不堪回忆。我只是个普通的青少年,没那麽大器与健忘。那些经历已经深刻烙印在我的心脏,恐怕一辈子也难以涤清。

我快步走上三楼,企图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教室,好避开那些打量目光。但我实在走得太匆忙了,不慎撞上某个准备下楼的家伙——凑巧,是上周五陪我留校的南森。

「嘿,兄弟!你来得正好,感受到今天大家的友善情绪了吗?」

南森挂着他的招牌大微笑,揽住我随我步上阶梯。我下意识缩起身体,却发现我的个头仅恰巧与他的肩窝齐平......真是个难堪的发现。

我一面不自在地躲闪,一面恍惚地思索他所指的是什麽事;以及,他不是才想下楼,为何又陪我上去?

欧罗巴斯悠悠晃到我的身旁。「呦,小骗子,你的朋友不是挺多?」他站在上面的阶梯,往下俯视着我,像是看待一只无理取闹的小猫。

我朝他皱眉。但碍於南森在身旁,我无法直接回应他,只好先将目光移向南森。「......是的,他们是怎麽回事?」我问。这大家伙永远超额的热情,总让我倍感不自在。

到了班级外头,我不着痕迹地挣开那只肌肉虯结的粗壮手臂,企图为自己争取独立活动的空间——上帝保佑。为了毕业前更正常的日子,我想,我最好别再得到更多怪标签了。

幸好,粗线条的南森也没发现我的不适。「嘿,那是因为你海扁维克托的消息传遍校园了!要知道,维克托是咱们学校臭名昭彰的混球,你揍的那拳简直出尽锋头,为不少人出了口恶气!」他兴奋地握着我的手,彷佛才替学校夺得一座足球联赛的奖盃。

看着他这股得意劲儿,我也没好意思再泼冷水,只得配合在旁尴尬地杵着。他持续发表他的论见,不时挥舞拳头,一派待会就要进攻火星的模样,完美发挥足球队大男孩的热情与傻劲。

随着第一堂课的钟声响起,南森才离情依依地向我挥手告别。临走前,他还反覆承诺,绝对会不遗余力地继续帮我传播上周五的英勇事蹟。我急忙点头表示理解,随後一溜烟冲进教室,朝我的位置快步走去。

起初,我没注意到教室气氛有些古怪——但它实在太过寂静了,一点声响也没。我於是放慢步伐疑惑地抬头,发现所有人正盯着我。那些眼神并非仇视或轻蔑,而是带着某种惊异及怜悯......

不晓得你们是否记得,我曾说过,我就是个不幸的家伙。这说法绝对千真万确。因为当我意识到造成这气氛的原因时,我便知道,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欧罗巴斯说:「小骗子,你看这家伙拳头捏得好紧,他是不是想揍你呀?」他弯腰观察维克托,态度真诚地发问。

面对这问题,我也想诚心告诉他:脑袋是个好东西,他应该偶尔拿出来用。因为很显然,现在维克托何止想揍我,他只是想在杀我之前,先反省为何出门前没在书包塞一把加特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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