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睡得这麽舒服了。
多少个夜晚,纵情欢乐、男男女女的体温,无法让我安稳成眠,唯有昨晚,那个温暖的体热,使我再度感受到床铺的柔软、被褥的温度、属於卧室专有的气氛,难道只有他才能够?
今天天气真好。
屋里传来阵阵花香,我闻到了。
衣服熨烫整齐的折线,我感受到了。
还有屋内吵杂的声音,我也听见了。
停留在楼梯上望着窗外的林建桁,缓缓转头看向餐桌方向,耳里传来阵阵娇柔的女声、委婉的男声,於是再次走下楼梯,朝餐桌走去。
餐桌旁的厨房里,穿着围裙忙进忙出的是母亲何莲莲,52岁的她一点也不显老,依旧隐藏不住她那令男人痴迷的秀丽脸庞与窈窕身材。
餐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粥:蛋卷、清炒高丽菜、鸡丝,乳糜状的白粥。
何莲莲还在厨房里准备着菜色,美丽的早晨却因世珍一脸女巫妆,显得十分暗淡,这个妹妹此时正缠着衬衫没扣钮扣及袖扣、西装领子没翻好、西装裤穿成七分裤的吴天翔,浓情蜜意的卿卿我我中。
「天翔,这位是我妈,美吧?」
「嗯,很美。」
「那我有没有遗传到我妈的美貌还有身材啊?」
「有,趁热快吃。」
吴天翔眼里、脑海全是餐桌上的食物,太久没吃过正式的食物,尤其是这样美好的早晨,坐在餐桌上,喝着热腾腾的白粥、冒烟的菜肴,这是将近半年来他第一次享受到的美好事物。
林世珍觉得吴天翔眼里只有饭菜,嘟着嘴,伸手挡在嘴与饭碗间。
「我跟你说话,你都没有注意我。」
林建桁默不作声的坐进餐桌的主位,拿起碗、盛了一些粥,拿起筷子,夹了高丽菜,眼睛却盯着对吴天翔撒娇的世珍。
「赶紧吃饭,不要放凉了再吃。」
「我不管,你先告诉我,我有没有我妈美?」
「有,跟伯母一样美。」
「看着我的眼睛,跟我再说一次。」
世珍用手强行掰过吴天翔的头,两人四眼相对。
头一次在吴天翔的眼神中看见哥哥的冷漠眼神,怎麽可能?他是这样温暖的男人,为什麽?他可是被人污蔑都不会反驳的人啊,为什麽他现在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要失去他了吗?难道昨晚他跟哥哥有了什麽协议?还是,他爱上了哥哥以及哥哥的地位与钱财?
「吴天翔再说一次,我很美。」
放下碗筷的吴天翔,闭眼静默几秒钟之後,才睁眼微笑的看着世珍。
「世珍,你有你的美,何必跟别人比?而且,你身为林氏财团的大小姐,何苦跟着我混呢?」
「林氏财团的大小姐又怎麽样?这样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世珍倏地站起身,朝林建桁伸出手。
「现在、马上给我五百万新台币,快。」
咀嚼着高丽菜的林建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要钱做什麽?」
「我要嫁给他。这笔钱是给他的聘金!」
林建桁听见後,一反平日事事顺着她的态度,突然拍桌站起。
「坐下吃早餐,别闹了。」
「我不是闹着玩,我要嫁给他。」
「不行!你不可以嫁给他。」
「为什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又可以喜欢他,难道他是属於你的?」
「我喜欢他?」
「对,我知道你喜欢他。怎麽,男女不能相爱,男男就可以吗?」
吴天翔夹在林建桁、林世珍中间,两只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看着两人表情。
「没错。我可以喜欢他!但你不行。尤其是嫁给他、替他生孩子,这更不行,於法不容。」
本想过来阻止兄妹争吵的母亲何莲莲,被林建桁的话吓了一跳,登时呆愣了许久。
吴天翔颇有兴味的看着坦承喜欢自己的林建桁,颇想知道为何男男可以相恋,但男女不行的答案。
「林建桁,不要以为你早我3小时出生,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今天你找个理由说服我,为什麽我不能嫁给他?」
「因为吴天翔,他是我们的哥哥。」
充满着杀伤力的一句话用着具有威严的口吻说出,变成一条绳索,缠住在场其他三人跳动的心脏。
整个空间刹那静止。时间、空气、流动的一切,皆被神奇的魔法控制,静止流动。
难道,他和世珍就是吴常志在外头的孩子?我的亲生弟弟与妹妹?
难道,这个满脸伤痕的大男孩,就是常志元配的孩子,吴天翔?
难道,他早就知道吴天翔是谁?他早就知道了?为什麽不告诉我?
林建桁讲完话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了解吴天翔的感受。
两人四目相对。
林建桁眼中带有某种程度的怯懦,像个怕被责罚的孩子。
吴天翔的双眼深邃,彷佛一潭无底的水泽,令人看不穿、望不透。
「原来,我还有个哥哥?」看着双手交叉胸前沉思的吴天翔:「原来,在你身边可以这麽有安全感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
「这件事我是现在才知道,而且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妹妹看。」
「林建桁,你早就知道,为什麽不告诉我?你的间谍网不是洒满全世界,为什麽不提早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羞愧吧?还是因为喜欢上我了?」
「我喜欢以前的哥哥。以前的哥哥跟我无话不谈,我有委屈、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他说,而他也会告诉我他的心事,还有,以前的哥哥很爱笑,他的笑容可以扫掉所有不快乐的事情。我们一起做梦,一起玩游戏,一起庆生,一起念书。而现在的哥哥,只会顺着我。我要钱,就给我钱,我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办法替我抓一颗下来。可是,我真正想要的是以前跟我一起做梦的哥哥,我要的是哥哥的一个温暖的笑。」
林建桁与林世珍互视许久,世珍眼中充满泪水,而林建桁似乎连哭泣这件事情都不记得怎麽做了。
吴天翔再怎麽恨吴常志,再怎麽恨林氏财团的人,再怎麽憎恨这些曾经让他母亲受伤的人,现在这一刻,他仅能以无言相对。
回过神的何莲莲,转过身将炉子上的火熄掉,放下手上的做菜工具,脱掉围裙,一步步走向林世珍,伸手抱住无助的女孩,往後一站,招手要林建桁到自己身边。
林建桁凝视着何莲莲,缓缓移动脚步走向她,直挺挺的身子,被何莲莲伸手搂住。
身为母亲的心疼,却不替自己身为女人的角色而感伤。
往事历历在目,疮疤再次掀开时,已不再害怕与伤痛。
与其後悔、哀悼,还不如积极的面对。
「我从来都不後悔,」眼神坚定地看向吴天翔:「生下这对双胞胎。」
吴天翔眼神瞬间杀气腾腾。
「当年的事情,我就算後悔也已经来不及。能做的事情,就是弥补。其实,常志与老婆吴氏企业的掌舵人向琳蕙已经协议离婚,只是为了孩子,并未对外公开消息。」
吴天翔十分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位父亲的外遇对象。
「向琳蕙一心一意想把吴氏企业打造成国际性企业,而常志觉得这样的企业体恐怕夫妻两人无法掌控,正因此,不断争吵的两人终於吵到协议离婚,而向琳蕙不改想法,常志为了找寻资金,最後找上了兆麒,看看是否能够收购吴氏企业。」
「几次相谈,兆麒评估过後,觉得有利可图,因此便点头答应常志的想法,进一步签约。」
「当时,兆麒已经物色好二老婆,准备进行他的接班人养成计画。毕竟我们生下的孩子都是女儿,兆麒需要一位男性作为他的接班人,也就是不论如何,他都要以他的精子去制造出一位属於自己的血亲儿子。」
放开搂住林建桁、林世珍的手,何莲莲表情平静的诉说着往事。
从不谈论过去事的母亲,此刻竟在陌生人面前,侃侃而谈,令林建桁、林世珍十分吃惊。但他们同样想知道从母亲口中说出的版本,毕竟外头谣传的版本太多样,当事人闭口不谈的事情,由尚存的当事人说出口,也是足供参考的事情真相。
「可惜兆麒的基因库里注记着女儿。不论他跟几位女性结合,生下的全是女儿。而离婚的常志和失去完整家庭的我,愈走愈近,擦枪走火之余,不小心怀孕,生下龙凤双胞胎。」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兆麒当然知道我跟他人有染,颜面无光的他得知是常志的孩子,一度差点断绝收购计画。」
「从此,我终於得到自由,只可惜,我必须有所取舍。自由与爱情,我必须选择。故而,我被豢养在这个豪宅中,除了好好照顾孩子之外,不能再有其他踰矩行为。而兆麒得知肚中胎儿性别之後,特别开立费用,提供给我们母子生活。」
「常志那边则是因为收购合约彻底跟向琳蕙闹翻,从此不能再踏进吴氏企业。失去工作与家庭的常志,落魄到无处可去。他最後给我的消息,是他前往深圳工作的一张机票照片,此後,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吴天翔惊讶的看着何莲莲。
「你胡说八道,如果是这样,吴氏企业为何要通知我父亲过世,前去公司签署继承合约?」
「这是因为那纸合约最後是由向琳蕙与兆麒签约的关系。」
「不可能,母亲不可能会签这种合约!吴氏企业等同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弟弟。」
「孩子,世间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吴天翔眨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何莲莲、林建桁、林世珍。
「孩子,继续听我说,你就知道了。」
「没有证据的事情,我就当听故事。」
「我没有证据,但是,建桁有合约。」
吴天翔凝视神情木然的林建桁。
「其实,常志很清楚吴氏企业的金流,资金运作即将出现问题,但向琳蕙不肯接受事实,当资金出现问题的时候,向琳蕙後悔莫及,只好拿着常志的合约来见兆麒。」
「不可能,我母亲不可能会亲自到林氏财团。」
「孩子,我知道你不想相信那些谣传。而那些小道消息、谣言惑众的故事,的确不是事实。真正的事实是向琳蕙和兆麒签署了一项秘密约定。」
「你胡说,你胡说。」
「向琳蕙愿意重新签订林氏财团收购吴氏企业的合约,条件就是:掌舵者必须是向琳蕙本人,而这份合约的生效期,则是得知吴常志死亡的那天开始生效。期间吴氏企业的运作资金短缺,林氏财团负责全额补足。」
何莲莲平静的叙述往事,林建桁、林世珍、吴天翔的内心却开始刮起阵阵飓风级的风浪,三人内心几乎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刹那。
「兆麒愿意点头的原因,在於他的男人面子全给吴常志丢光,他恨不得他死。向琳蕙这方则是认为身为丈夫、有责任保护企业以及她的男人,竟私下卖掉妻子与企业,她也恨他恨之入骨。既然双方有相同的仇人,买卖自然进行的十分顺利。」
「既然收购了吴氏企业,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兆麒理所当然的花钱找人去寻找吴常志。而吴常志的一举一动,全在兆麒的掌握中,直到最近,吴常志在深圳死了,这份合约便正式启动。」
「可是,这几年的生活费全是吴氏企业的吴常志给我的啊?」
「或许这是兆麒跟向琳蕙私下另定的条件,又或许,这是兆麒对向琳蕙的一份革命情感所产生出来的善意。但我确定的是:找你回去继承吴氏企业的那些老员工,说不定会被建桁革职?」
吴天翔目光凌厉的看向林建桁。
何莲莲则是目光和善的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林建桁。
「总裁确实有下达这样的命令,而我,还在考虑布达的时间。」
「原来是一场误会?看来,我是庸人自扰了。林总裁,没必要为难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人家,现在外头工作不好找啊。」
吴天翔说完话,兀自扣好衬衫的钮扣,整理着西装,拉齐裤脚後,神态自若的拿起碗筷,继续吃着留有余温的菜肴与粥。
「我会看着办。」
林建桁面无表情的看着何莲莲。
何莲莲伸出手抚摸着林建桁的脸庞。
「我知道这几年来,你受苦了。毕竟要继承林氏财团,兆麒给的训练肯定不轻松,只是你不要忘记,生为你的母亲,我很骄傲,而且我从来不後悔。」
林世珍走上前,伸出双手抱住林建桁,将头埋进他雪白的衬衫。
「哥哥,我不想你跟妈妈一样不开心,只要你愿意笑、愿意生气,我什麽都听你的,嗯?啊,我的妆弄脏你的衬衫了。」
林世珍急忙用口水涂抹着白色衬衫上头的黑色痕迹。
林建桁没有生气,双眼反而看向埋头猛吃粥与菜肴的吴天翔。
打了一记响嗝的吴天翔,兀自站起身,朝三人行个深深的鞠躬礼。
「感谢招待,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和解。」
抛下身後三人,吴天翔摸索着离开的方式。
林建桁见状,拍拍焦虑擦拭衬衫的世珍,对母亲点头後,走到吴天翔身前。
「我带你离开。」
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引导吴天翔离去。
何莲莲牵起林世珍的手,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再多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