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吾命騎士】神所允諾的那個世界 — ◆第十五章 「魔女」之稱

那是个接近黄昏时分的下午。

空气中隐隐凝聚着湿气,或许明天或夜晚便会下起雨来,察觉这件事的金发男人蹙了蹙眉头。

正式接下了「第三十七代太阳骑士」名号後,不免俗地偶尔会有必须离开望响国的任务落在身上,尽管基本上距离都不会太远,也会有一同随行的圣骑士陪伴。

或许该说是带路兼监视。

和路痴一样,尼奥.太阳的闹事等级也是荣获全圣殿挂保证的。

但他不接受,所以这次他毫不客气地用斗气把随行的小队员赶回去,霸气十足地扔下一句「在光明神的指引之下,太阳必会准时带着荣光回归的」就真的潇洒地一人踏上了任务的路。

结果他真的顺利到了邻国完成了工作,使他忍不住得意洋洋了起来,一心想着要回去好好向不看好他的「不是朋友的朋友」炫耀一番,顺便让对方收回明里暗地所有监视自己的想法。

但光明神显然只保佑了一半。

他在回程的路上迷路了。

当视线范围内除了茂密的森林外便再也没有别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他也知道这件事实了,毕竟当初来时可没有经过这麽深山的地方啊。

「看来不能准时了啊。」对这起意外事故,他感到可惜的只有没有准时回去,这件事就不能堵所有人的嘴,让他们改改对自己的路痴评价。

清楚现在不是懊恼或是後悔的时候--更何况也很习惯发生这种事--的他踏了几步,站上了可俯视远方的崖边,毫不在意是否有突然滑落的危险。

眯起的蓝色眼眸在不远的山坡後,发现了几缕轻烟。

那是临近晚餐时间而会升起的炊烟,而看数量,不是小镇好歹也是个村庄,再怎麽不济至少也是个有人烟的地方。

勾起愉快的笑容,他跃下了崖壁。

他所发现的确实是个村庄,坐落於森林深处、几乎要与外界隔绝的小村子。

将脸用披风的帽子紧密地遮盖了住,他才踏进了村口,今天的他是要以尼奥的身分来尽情享受难得的自由,而不是拘谨的太阳骑士。

一进入村内,他便感觉到了垄罩在此、那隐隐躁动着的违和氛围。

「唉呀,外地的客人吗?真是少见啊!」经过似乎是市集的地方时,一位摆着面包的妇人注意到了他,并未觉得将全身遮盖住的他很奇怪,反而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热情地打了招呼,「是在旅行吗?

「是的,要不是凑巧经过,可真没想到在森林深处居然会有这麽美丽的村子啊。」习惯性地扬起唇角,他如此回应道,语气真挚。

尽管妇人只能看见未被帽檐遮住的下半脸,仍是明显被他的笑迷了魂,挥着手说着「唉呀客人你太夸大了」「只是个破旧的小村子而已」之类的话。

「感觉很热闹呢,难道是有什麽祭典吗?」

「啊啊,祭典,是呢,客人您来的真巧!」妇人停下了手,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是个令人开心的庆典呢!」

对方将手一伸,他顺着方向转移目光,前方是个小广场,稻草及树枝在那堆砌成一座小山的模样,几乎比一人还要高。

「……难道是火之祭典一类的吗?庆祝丰收?」

「不,是比那还开心的事喔!」

他收回视线,看着妇人的笑意越发扩大,话语甚至带着愉悦的尾音。

「是要处决为村子带来不幸的魔女仪式喔!」

入夜的村庄比白天时还热闹,人们聚在广场,情绪也沸腾着。

『魔女?』

『是啊,一出生就咒死了父母,还带来了灾祸的魔女,要是早点烧死她,我们就能更早得到神的原谅吧……至少村子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所有人都深信着,那个人是不幸的开端,信誓旦旦地向他这麽说道。

他们欢腾着,为了将要夺去一位女性的生命而感到兴奋快乐。

他去亲眼见识了那疯狂的一幕。

在村民的簇拥的中心,见到了那个「魔女」的孩子。

那是个纤弱得彷若一碰便碎,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黑发女孩。

混在人群之中,他远远地看着,身边的每人都在高喊着将魔女献给神。

那女孩被那麽多人拥在中心,全是在期望着她的死去。

她却不做任何的反抗。

接着,他们对上了眼。

这令他有些惊讶,毕竟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短,他甚至只能仰望着她,但确实两人的视线交会上了。

不是绝望,没有悲愤,她的眼中什麽情绪也没有,任由自己被粗鲁地缚粗大的木桩上、被高高地架起。

在一旁竖立起的高台上,一名身着长袍的男子向大家扬起手,用着像在宣布祭典开始的快乐语调高喊魔女即将会为其罪恶付出代价,并投下了火把。

即使点点火星在稻草堆上化作火舌逐渐蔓延开来,那对眼也不起波澜。

像是被如此对待的并非自身,不在乎得彷若放弃了一切。

那些村民陷於自我满足的情绪之中,自以为是地做着在他眼中毫无意义的事。

把罪名冠在某一人身上,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罪孽都由那人承担,只是希望有个可以怪罪的对象,只是为了让能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现在仅仅是群渴望杀戮的疯狂人们。

在披风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沉住了气并未出手。

作为光明神的代言人,尼奥.太阳什麽不好,就是对暗属性的敏感性最好,因此他很清楚被冠上这称呼的孩子并非真是他们口中的邪恶。

但他出手了又能怎样?

如果那个孩子对这一切已经接受了,那他这个外地人有介入的资格吗?

这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不是吗?

他远望着女孩低下了头,视线错了开,随之沉下的还有他的心。

--这便是你所选择的吗?

将握在柄上的手指稍稍松开,他仍眺望着,即使真到最後也没有介入,他也准备将这一切亲眼见证到结局。

但事情的发展每每总能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那个女孩猛地将手的绳索挣了开来,他甚至能看见因这粗暴强硬的动作,对方的手臂被麻绳磨出了不见皮的伤口,腥红的血如花瓣一般在空中飞舞着,最後被下方漫开的火所吞噬。

「你们这群王八蛋开什麽玩笑啊!」

明明是个看上去纤弱而幼小的女孩,她却发出了极大的声音,像是宣泄那般冲着围观的群众狠狠地嘶声大吼,竭力地吼出的句子终於染上了情绪的色彩。

他感觉像是灵魂都为之震动着,心脏跟着加速地鼓动。

尼奥忍不住笑了出来。

村民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而躁动了起来,有人甚至拎起装满油的玻璃瓶扔了过去,木桩下的火焰立即以凶恶的姿态一口气扩散开来。

「杀死她!」

「快烧死她!放火啊!」

渴望杀戮的呼喊声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顿时村民像沸腾那般,叫喊声越来越大,更多人向着女孩扔各种便於加速燃烧的东西,或是将各式硬物直接往人身上砸,只为更多地伤害她。

只将右手挣脱开来的女孩没有办法完全地挡下那些恶意,她只能将向着头部飞来的东西在空中拍落,或是狼狈地偏头躲过,一边继续拼命扯开身上缠的结实的绳索,而在这过程中无法避免地埃上了几记攻击。

最後这些声音都被火刑柱轰然倒塌的巨响掩盖了过去。

他抽出了剑,像在切小树枝那般轻易地将那需要两名成年男人才能环抱柱的木桩一招劈断。

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女孩揽在怀中,安然地落在一旁的高台上。

台上那名耀武扬威的男子发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咒骂着,他笑得灿烂一脚毫不客气把男子踢下高台,那人狼狈地摔在稻草堆上,还因滚落途中经过已燃烧起的部分而把火苗惹上了身。

几名纷纷爬上高台的壮汉也在上来之前就被他踹下去。

「在光明神的旨意下,这里的黑暗必须好好驱除啊。」

众人骚动了起来,恶毒地骂着什麽,在他跃下高台时一拥而上,他就这样一手揽着女孩,一手把上前来的人一个一拳打趴在地。

「你这个外地人知道自己在干嘛吗?!你这是在和神做对!」

「把那个魔女交出来!她就是造成灾厄的罪恶!」

「要是不烧死她,我们村子该怎麽办?会继续有不幸降临的!」

四周的人们开始指责着,带着恶意的指尖及目光对着他及女孩,在两人身边环绕了起。

他感觉到怀中的孩子蜷缩起了身子,微微地发着颤。

「别用神来当你们慾望的藉口。」沉下声音,抬起原先掩藏在帽檐下的蓝眸,他缓慢地扫视了一圈,直直地望入每一人的眼底,「你们的嘴不配称呼任何神的名字。」

将剑往地上一插,他将斗气猛地释放出来。

「想阻止我的话,尽管来试看看吧。」

尼奥眯起蓝眸,愉快似地扬起了嘴角,只有自己知道那仅是种习惯,而并非真带有笑意。

揽着女孩,他就这麽在那个疯子群聚的村庄内大肆闹了一番,把广场上所见的东西全破坏殆尽、让所有扑上来阻碍自己的人全躺平在地,最後潇洒地扛着剑踏出了村庄,他连个擦伤都没有。

这些村民应该会很後悔把稻草及树枝堆那麽高,又把女孩绑在那麽高的柱子上,甚至挑了一个湿气如此重的夜晚,火苗要点燃变得十分不易,最後让人有机会半路杀出来吧。

他嗤笑了声,嘲笑着为了满足自身而刻意将场面办得如此盛大的小村子。

把怀中的女孩放了下来,他皱着眉上上下下扫视着身高只勉强到自己胸口的她。

他尝试治好女孩身上那些多得骇人的伤口,但很悲哀地发现自己贫弱的神术根本没法一次处理好,最後乾脆自暴自弃地一连扔了好几个治癒术,治疗好个五六成就当作了事。

反正带回去就会有人帮忙处理嘛。

女孩像是惊讶,愣愣地看着鹅黄色的光晕让伤口逐渐癒合起,又看了看因烦躁而将披风帽子扯开的他,好一会才蓦地开了口。

「为什麽你会救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如月的清冷,却隐隐颤抖着。

「……我以为你不打算反抗了。」沉默了一阵子,他才开了口,「所以我原本也没打算出手。」

女孩仰起头,茶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在治好大半伤口的当下,他才有机会好好看清对方的长相。

他不得不承认,再过五年这女孩绝对会是一名美人的。

她那对茶色的眸子,深邃的仿若碰不着底部。

「但最後你反抗了。」他笑了出来,想到村民那时的错愕,便忍不住心情跟着好起来,「反抗那些疯子,为了自己努力了。」

那声嘶吼让他回想起被震动心脏深处的感觉。

「做的很好不是吗?」伸出手他揉了揉女孩的头,让对方的头发变的更加凌乱。

似乎是未想过这样的回应,女孩怔愣着,直到他收回手才低下了头。

「孩子,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对他如此直白的问法,她反而笑了起来,带点苦涩和自嘲,「除了想烧死我的那个村子,没有。」

其实在话语脱口而出之时,他便知晓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就像是不属於这个村庄、这个国家、这片大陆那般,彷若被世界遗弃了,而她原本接受了这个不合理的安排。

「那麽,要跟我走吗?」

他并非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起码他不认为是。

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会想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带回圣殿。

女孩漠然的表情出现了动摇,唇瓣张了张像想说什麽却又打住,那纤细的手轻颤着触碰上他的掌心,最後带着决绝那样握紧。

勾起满意的笑,他就着握起的手将女孩拉近自己了点,把脱下的披风盖在她身上,遮去了对方因只着单薄破旧的连身裙而露出的大片肌肤。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他牵着她又走进了森林,两人只能勉强依着月光及尼奥召出的圣光探清路况。

「叫我尼奥就好。」

「尼奥……先生。」她清冷的声音低低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後面的称呼却惹得他一个皱眉。

「叫名字就好,我不接受听起来这麽老的称呼。」他又强调了一次。

他能感觉到跟在背後的女孩点了点头,这才满意地自鼻腔内哼了声。

还未日落前,他就先在村内向不少人询问了回望响国的路,没料到成行时却是夜晚时分,他只得拉着女孩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山路。

女孩的身子看上去纤细又瘦弱,经过不少折腾後,连步子都是摇晃不稳的,若不是他牵着,恐怕她已经摔倒了好几次。

蓝眸瞥了眼握在掌心的细瘦手指,顺着看上去还能在手腕处看到被麻绳磨掉一层皮肉、现在止住了血的伤疤。

他停下脚步,向她招招手,然後将走近过来的女孩一把扛起,因此受到惊吓的她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却未吭一声。

「那帮人是不是虐待你,连饭都不给你吃啊?怎麽轻成这样?」

把人轻易地就扛在肩上,他对这重量不禁挑起了眉。

女孩挂在他肩头嗫嚅着想自己走,因为这样压到伤口很痛,尼奥嘴角抽了抽,没法治癒好所有伤、也没耐性等对方慢慢走的他只好改成以左手揽抱的方式。

「对了,孩子,你叫什麽名字?」一边仔细辨认脚下的状况,他一边闲聊似地问道。

这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在他几乎要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前,那如冬月的声线才闷闷地自胸前响起。

「依凌.苍井。」

与她声音同样,带着清凉感的名字。

在夜色之下,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一路上他偶尔会叨絮几句,而她都是静静地听着,有时会回应几个字。

在走至地形逐渐平缓、树木也略为稀疏的地方後,他把她放了下来。

「在这边待着休息一下,我去探探路,确定好方向後差不多要休息了。」

他蹲下身和女孩平视,嘱咐了几句,见对方乖巧地颔首了,便满意地揉揉她的头起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

「拿着这个。」他抽出了一把匕首,放在女孩掌心,强硬的手指直至对方乖乖握住才松开,「我很快回来,这个你拿着,有什麽事大声喊我。」

女孩点点头,将匕首牢牢地捏在手中,他这才安心离开。

尼奥原先只是想去高处眺望一下,试试能否看见望响国,就算是逞强,他也不想让女孩发现他有点搞不清楚方向的事情。

有点而已。

他绝不承认自己又迷路了。

一边活络精骨地转着左手臂,他一边以剑劈砍着树丛,强行开出一条路径,其实这只是他心血来潮罢了的无聊行径而已,但当他闯出来时,映入眼中的竟是城门。

他强开路真的开回家了!

立刻拍了拍身上的枝叶及尘土,他将剑收入鞘,心情愉悦地大步走了过去。

尽管是城门未开启的半夜时间,仍有人站着岗,注意到有人接近都有些警戒地执起了武器,而他扬起即使是夜里、依旧如太阳般灿烂的标志笑容,走进了火把能照明的范围内。

「太阳骑士!」守着门的卫兵一见是他,立即放下武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摆摆手。

接下来事情很简单,他进了城直奔圣殿,毫不客气地敲着「不是朋友的好朋友」的房门,夏佐阴着一张脸--估计是被吵醒加上无奈所致--跟着他趁着夜色出了圣殿,回森林去寻找那个女孩。

马蹄声从砖地的哒哒声,转为踏上泥土的沉闷声响,他们在夜里的森林里来回奔走,依着点起的圣光球柔和光晕,却始终找不着他留下女孩的那一小片空地,在他眼中实在分不太清这些林间小径的差异,惹得他有些心烦。

原先还能穿过树梢洒落下来的银白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掩了去,空气中湿气凝聚成了水珠滴落在他脸上。

他拉起披风上的帽子,让雨不至於直接打在身上,背後的夏佐嚷了些什麽,因为逐渐猛烈起的雨而听不清,对方只好策马到了他身边。

「你冷静点。」

夏佐带着无奈地说道,他应了几句再度驱使胯下的马拐进另一条小径。

他觉得自己做过最蠢的决定,就是把她留着一人行动。

他怎麽会有自己一个人还回得去原地的错觉?

待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原地时,已经是上午时分了。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什麽?所以你把女孩子一个人丢在深夜的森林里,而且最後还把人搞丢了?我的天啊!」

被拜托帮忙探听消息的兰碧听完来龙去脉後,一脸不可置信。

尼奥哼了几声,若非情报最流通的的就是身为暴风骑士的兰碧,他才不想给其他人知晓此事,麻烦,就像现在。

他曾多次回去那个森林寻找,每次都尝试不同的路,偶尔还险些又迷路在里面,但即使如此,他仍遍寻不着那个女孩。

毕竟是他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的、是他把她带回来的,结果却把人给丢了还找不到,他都忍不住担心起是否女孩是被人拐卖了,只好去拜托兰碧帮忙留意。

时间就这麽过去了两个月。

他在街上用光明语打发走好几个信徒,端着灿烂笑容正想回圣殿去,顺便去质问要帮忙打听消息却到现在还未有回音的同僚--这样的念头却因一声呼唤而打了住。

「尼奥先生。」

如冬月般清冷,轻声的唤声,异常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他猛地回过首,蓝色的眼眸再一次地和茶色的对上。

将黑发紮成辫子垂落在胸前的女孩站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之中,向他漾出了笑靥,悄悄招了招手。

依凌.苍井。

见那女孩张合了几下唇瓣,无声地传递话语後便退了开,他大步上前,在对方消失在人群中之前拦了住。

刻意地在嘴里叨念着光明神的赞美语,他执起她的手,於手背上落下轻轻的一吻,附近的圣骑士们笑了笑别过头去,似乎还能听到他们低声笑着太阳骑士长要传教了一类的话。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其他人也还未注意到前,他不容拒绝地将人拉近了些,迅速拐进小巷及店面招牌所构成的视线死角。

当然,全程都保持着优雅且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在不会被其他人瞧见的角落,他叨叨絮絮地问她「跑去哪里了」「不是说在那边等我吗」之类的话,而她显然因这发展而一愣一愣的。

「我以为你只打算带我到那里,所以才不回来的。」

「……我说要带你回来,就绝不食言。」顿了一下,他拍拍对方的头。

「……嗯,真的很谢谢你。」她扬起一抹极为轻浅的笑弧。

时隔两个月再见到,她身上仍旧不少地方缠绕着绷带,即使是裸露出来的部分还能看见已经结痂的伤口。

「你现在待在哪?」明显有人照料伤势,他问道。

「城外郊区的一间酒馆……朵莉姊收留了我,今天是带着小希欧来帮忙采购的。」

小希欧?

跟着她下移的视线,他才注意到有个孩子躲在女孩背後,只到依凌腰际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紧揪着她的裙摆,注意到他的目光更是害怕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球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黑发的女孩略略弯下腰,牵起孩子的手,唇边噙着一抹柔软的笑意。

「朵莉姊和小希欧都很温柔呢。」

听见她这麽笑言,他挑了挑眉,瞧见的女孩心领神会地笑出了声。

「你也很温柔喔,太阳骑士的尼奥先生。」

「那个称谓多了。」

几天後他去捧场了那家小酒馆,那确实是个很小又偏僻的地方,会来光顾的都是些老客户,因此当他用斗篷把自己裹个紧实,踏进酒馆时便把年轻的老板娘吓坏了,甚至连几个客人都站了起来,注意到骚动的女孩也赶了出来。

不理会那些紧绷着神经、像是随时准备扑过来打上一架的其他客人,他摸出口袋中的伤药,向女孩抛了过去。

「小心留下疤了。」

反射性接下东西的依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他。

解释清楚後,这里是个十分热情的地方,甚至他去了几次後,朵莉便悄悄地把後方的储物间改造成了一个小包厢,就为了给来了之後总是独自窝在吧台饮酒、连披风都不能脱的他一个舒适的空间。

他明白重逢时女孩的那句轻叹了。

真的很温柔啊,即使是对三不五时就跑来叨扰的他。

虽然那个小孩子每次他来都躲的不见人影--估计是怕破坏孩子对太阳骑士的憧憬形象所以被刻意带开了--而朵莉更是每每见到他便呵呵笑着,促狭地暗示什麽似的,他决定当作没发现。

会教依凌战斗技巧一事也仅仅是心血来潮,某日见到发脾气的女孩竟把闹事的男客人一把扛起、狠狠过肩摔去了店外,便兴致勃勃了起来,之後只要兴致一来便会抓着人到酒馆後面的空地好好教导一番--尽管结果都是依凌伤痕累累,而他治癒术丢到没耐性了还治不完。

白天是优雅仁慈的太阳骑士,夜晚或放假则是纵情喝酒和教唆人打架的「尼奥」。

他其实对这样的生活挺乐在其中的,有时还会秉着「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精神把夏佐拖着一起去,而他的好友对此总是一脸无奈。

如此惬意自在的日子他过了五年,接着在邻近下一届十二圣骑的选拔那年猛地止步。

--------------

金黄色泽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打着旋,泛出诱人的苹果香气,湛蓝如天空的眸子紧紧是盯着,未有将之饮下的打算。

「我教了她体术和格斗技巧,剑术倒是不常教,反正她平时也没什麽机会用剑。」尼奥将杯子放下,「她以前应该有学过别的武器,看她拿剑就知道了,我也不想让她改。」

他的语气轻松地彷若只是在闲聊,但会议室内的气氛却像凝滞起那般沉闷。

「老师……」抬起了眼,格里西亚低声喊道,欲吐出的话方开了个头就被忽地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

作为现任圣殿之首,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格里西亚赶紧清清喉咙喊了声,尼奥手肘靠在桌上,指头慵懒地撑着颊侧,瞥了眼门口轻笑了几声。

两代十二圣骑聚在会议室内喝酒--这件事绝对不能有任何走漏消息的机会,因此他们早就清空了附近所有人,还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因此现在会来敲响门板的,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某个人真是很会折腾人,可不是吗?」

「我觉得把别人放在森林里,然後一去不回的人也是不遑多让呢。」

推门进来的依凌一愣,有些无奈地笑道,而对方哼了声不置可否。

「好久不见了,依凌,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板着二十年严肃脸孔的夏佐松动出一抹笑意。

发现对方存在的当下,依凌一愣,立刻漾出了怀念的温和笑靥。

「好久不见,夏佐,过得好吗?」

重新整理好自己仪容的她换了套衣服,黑色的发也再次整齐地紮起,当见到室内的大阵仗时顿了顿动作,希欧立刻站起把人带到一个空位上,这过程间也不忘低声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

「……在说以前的事?」依凌坐了下来,环顾一圈後她立刻明白过来气氛微妙的原因。

「是啊,在说你以前被打得有多惨,没留下什麽疤可真是多亏我啊。」

「对啊,你还把伤的那麽重的人独自丢在森林里。」今日到场的夏佐不知第几次捅了自己好友一刀。

话题才方重新开始,其他人闷笑着不敢出声,当事人则是撇着嘴灌了口酒。

「看来前审判骑士长累积了很多压力啊……」

「前太阳骑士长的确很会让人觉得压力大啊。」

艾维斯和莱卡窃窃私语,格里西亚在尼奥看过来前自动自发地先往两位兄弟的杯里斟满酒,然後笑得灿烂地推至两人面前。

「那些都是过去事了,不值一提。」并不在意那些小骚动,黑发的女孩端坐着,双手交叠着置於膝上,姿态优雅恬静且毫无破绽。

但也不过是看上去罢了,目睹下午那突发事故的几人心知肚明。

依凌确实从自家师长那学了不少,连用优美有礼的仪态来武装自己一事亦同,受到同样教育的格里西亚瞬间察觉了。

不论是魔女或是下午的事情,在依凌到来後便无人再提起,因为尼奥捞起了几个酒瓶放上了桌。

「孩子们,嚐嚐我以前酿的葡萄酒吧!今天可是要不醉不归!」

望着金发男人过分俊气的笑容,及桌上那些足有好几升分量的酒,各对眸子虽色泽不一、却同样都涌上了惊恐。

是您醉还是我们醉啊?前太阳骑士长/老师--!

--------------

趴在桌上的人将半张脸都埋在臂弯之中,长发软软地披散在颊侧和肩背上,但仍能自缝隙间瞥见其面上的红润,稍靠得近些,还能嗅到一股带着葡萄气味的酒气,缭绕在对方身周。

「还是一样没长进的酒量啊。」笑着哼了几声,尼奥把白色的外套披上已经睡的不省人事的人肩上。

率先不敌酒力倒下的,是依凌.苍井。

「那是你的错。」夏佐闭上眼,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全程目睹的众人不禁在心底赞同这句谴责,金发男人让所有能喝的人都喝了两三杯後,就兴致盎然地把女孩叫唤过去,然後让对方一杯接着一杯,最後醉的睡去,桌上也已经堆了四五个空瓶--其中两瓶半是进了女孩胃中。

「这样会感冒的吧?」没敢拦尼奥的灌酒举动,但看着女孩趴在桌上,艾尔梅瑞皱了皱眉担心了起来。

「还是先送依凌小姐回去休息吧?」维瓦尔建议道,瞥了眼另一侧又低声补上一句:「我看这不会那麽早结束的。」

另一厢这次是格里西亚被自家师长叫过去,两人正在豪迈乾杯饮酒,只是容器是酒瓶。

「那我先送依凌姊姊回去神殿!」闻言希欧立刻站起,他只喝了两三杯尚能保持清醒,送人回去休息这件事没有什麽难度。

「神殿很远,被看到就不好了吧?这里离十二圣骑房间很近,我可以友情出借给依凌休息喔!」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提出建议,乔葛最後补上的话让其他人表情从赞同变成鄙视的刀子眼。

「我房间就好了,不劳大地兄弟费心。」差点又一脚过去的希欧只好再次对他翻了个白眼。

蓝发青年脱下外袍将女孩罩在其中再小心地抱起,他向三十七代的前辈行了个礼才退出了会议室,白色的骑士外套被折叠的整齐归还到了尼奥身边。

瞥了眼自己的外衣,尼奥轻笑了声。

「那麽,轮到你们跟我说说发生什麽事了。」放下了酒瓶,尼奥缓慢地开口说道,其他人神经一绷,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而他不以为意,那双眼直直地望入最深处。

「究竟这十二年间发生了什麽事?」

【後话】

罪孽是什麽?

是真的背负着,还是他人冠上的呢?

终於揭开了一点依凌的背景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某人实在太霸气,这次更新强行登上主角((NO

安排了很多小细节,

但真的都很小,

如果更新到後面有人重看时发现到的话就好了!

一样谢谢观看的大家,

留言交流欢迎喔!(❁´ω`❁)*✲゚*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