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铉身无分文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下一秒,就差点直接下黄泉。迎面而来的是刮进骨里的冷风,脚尖颤巍巍踩在天桥栏杆边缘,只差那麽一点就会坠落到桥下滚滚浊流。
刚历经时空转换的疼痛剧烈撕扯,他呼吸进冰冷的空气,手脚不听使唤,却听到身後传来一阵奔跑声,紧接着一个有力的怀抱紧紧锁住他的腰,将他从栏杆上抱了下来,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靠得很近,晨铉倏然一颤,拚了命地挣扎想回头,对方以为他要继续爬上栏杆,下了死劲按住。
晨铉蓦然湿润了眼眶,他无法思考,甚至无从确认起,因为他认出这个人说话的音色与腔调,他惯用的语尾助词,甚至他身上那种悠远如海的香水味。
有可能吗?抱住他的人就是蓝?
「我不是要跳桥。」结结巴巴地开口,晨铉的声音破碎紧绷,「请放开我,好吗?」
对方一顿,小心翼翼松开一点禁锢,手还是微抬着随时准备拉住他,晨铉转过头,看清夜色里那张鸭舌帽下的脸,阳刚的脸部线条和柔软挑起的桃花眼,没有舞台上那些张狂的妆容,温柔又熟悉得让他心痛。
即使曾经隔了萤幕到现实那麽远的距离,他仍立刻认出了这个穿着宽大毛衣的娇小身影。
心跳瞬时失控。
他在心里描绘千万次的身影,再一次,活生生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爽朗醇厚的嗓子还在紧张兮兮确认他的状态,晨铉没有在听,他望着眼前娇小但精壮的身材把白毛衣撑得微微紧绷,惯常喷的香水夹在雨滴冰冷的味道里格外旷远。
雨雾里有蒙蒙的灯光,穿透黑暗无法自抑地倾向蓝,就好像世间所有美好,所有光辉,本就都该属於他。
那双缱绻的桃花眼,隔着不到两步的距离,太过深邃地望进了他的眼中。
蓝镇静却温柔地伸手递过面纸,晨铉才意识到素来平静少起伏的自己,居然哭了。
夜色正好,世界正安宁,伊人风华正茂,就站在他眼前。
泪水止不住地纷落,眼前气色红润笑容温柔的偶像,懵然不知晨铉来自一个他已不在人世的时空。
这是他指定要回来的年月,2019年12月17日,也是蓝被发现自杀身亡的整整一年前。
他想过无数种再次相遇时想要说的话,可是这一刻,他对命运同时展现的残忍与宽容,竟无言以对。
一时冲动,晨铉轻轻握住了蓝的手,腕上的靛青手镯滑落到掌边,蓝宽大的手掌温度宜人,在微凉的风里那麽坚定而珍贵。蓝没有闪避,只是困惑地注视着他,水汪汪的眼像一头无邪的大犬。
「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晨铉激动但郑重地说,无视自己的行为有多麽突兀,蓝歪着头不闪不避,意外认真地聆听这句他应该不懂的话语。晨铉忍不住话间的哽咽,他不是想让蓝一定得活下去,而是希望救他免除忧郁的扼杀。
蓝应该是要生活在一个有很多很多爱与温柔的世界,不该被忧郁拖到无边泥淖中。
「你的家人呢?我帮你打电话好不好?」显然有些弄不清晨铉的精神状态,蓝柔声安抚,「这边太危险,我们先回车上好吗?」
「我真的不是要跳桥。晨铉比蓝更焦急,他不容许自己带给蓝任何负面情绪,蓝顺着他没有反驳:「好,我相信你我们先回车上吧。」
晨铉一直到坐上那辆访谈里提过的火红爱车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这一切奇蹟,幸福到让他害怕。
「你家在哪里?我载你回去,还是你要先去一趟医院?」
他一时语塞,想不到一个适当的藉口,蓝观察着他的神色,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不想回家的话,不然到什麽地方喝杯热的?你一直在发抖。」
晨铉没想到蓝竟然真的带他到一个餐酒馆,无视打烊的牌子,迳自走进去对店老板大喊:「张哥,我带了客人来,我自己调喔。」
蓝的兴趣之一是调酒,甚至有不少创作曲也与酒名有关,他把晨铉安置在吧台区,迳自捣弄了一会,最後端上来的却是一杯煮了水果切片的热红酒。
「抱歉,我等等有工作要先走,想说你先喝点东西暖暖身子,但不要喝太醉了。」男人温声说道,桃花眼由上而下望着他。
一瞬失落深深染过乾净的少年脸庞,晨铉抬眸的神情是陌生人不该有的焦虑与恐惧,像个害怕妈妈走远的孩子,焦急地凝望蓝的脸庞,他无比害怕这一别,会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蓝。
他看着蓝与友人打了招呼要他们照顾好晨铉,转身就要离开餐馆,又蓦然停了脚步。
「如果你想要找人说说话,」蓝未带妆容的脸庞透着大男孩般爽朗的英气,眼角绵长的桃花眼定定凝视,「我们加个赖吧?不过我工作时会比较晚回讯息,不好意思喔。」
晨铉瞪大了眼,未乾的泪水凝在睫毛间,几乎要眨落整个世界。然後,缓缓扬起一个带泪的笑容。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这里已经不能使用了。
当晚晨铉住在友人介绍的出租房,蓝为他付了约一周的费用,尽管目前身上没有半毛钱、没有任何身分证件、前途未卜,可是他觉得满足到快要落泪。
手中握的是蓝托友人买给他的新手机,也许是担忧他会再次寻短,也许是这点钱对蓝不算什麽,蓝慷慨得夸张。
晨铉望着天花板发呆了一会,点开手机的记事本,开始一字一字写下。
嘿,蓝,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你的第一天。
如果重逢,我会对你说什麽呢?我想了很多次,但我知道,无论我设想了什麽,最後我看到你的那瞬间,一定会全部忘记。
因为那一刻,我在心里千万次呐喊的,一定只会有满满的感谢--谢谢你让我,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