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月入懷 — 039:不是不報

与父母道别之後,在顾信之各种歪理狂轰猛炸之下,顾怀之半是无奈地陪他走去了两个路口外的果汁店,买了一杯现榨的柠檬汁给他,甚至还听着他以无赖的话术拜托老板多挤两颗柠檬。

这家伙的口味从小就和她不一样,她爱吃甜,他却爱吃酸,越酸的越爱,上小学以後甚至时常从冰箱里拿柠檬来给她,要她替他切片,切好之後就直接放入嘴里啃,吃得不亦乐乎。

回医院的路上,睽违三个月没见的姊弟两人开始交换彼此的近况。

「最近工作还好吧?」顾怀之先开口。

「老样子,妇产科哪能有什麽事?不就前阵子过年,天天都是好时日,一天剖个四、五张肚皮,还要算准时辰划刀而已,小事。」顾信之咬着吸管,答得很是随兴,让人听不出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就他这副到三十岁还是屌儿郎当的德行,说他是妇产科医生谁会信?

问他当初为什麽填妇产科?没为什麽,刚有缺他就去了。

「你呢?成天在大学校园里看看小鲜肉的青春肉体保健视力,因材施教、有教无类,还开心吗?」

顾怀之:「……」

好好一个教授的工作被他说成这样,能听吗?

这家伙就没个正经,偏偏脑子那麽聪明,当年大学学测前一天吃坏肚子,得了急性肠胃炎吐到胆汁都出来了,隔天照样在考场上挥毫出满级分,顺利上了医学系,光耀门楣了好一阵子。

顾怀之叹了口气,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今晚那样跟爸讲,有对象了?」顾信之依旧咬着吸管,口吻依旧随便的像是在评论这家店的柠檬新不新鲜一样,问题却是一针见血。

有时候聪明人的智商就是摆在那,用不用都只是心情喜好而已。

「……嗯。」她轻颔首,没有隐瞒。

也没什麽好隐瞒的。

顾信之从小就和她同一个阵线,即使长大之後她再怎麽对他疾言厉色,他都还是跟她同一个阵线。

从小到大,爸妈只单独买给他的东西,若是能够分成两份的,他都会趁着她睡着或是出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进她房间放在她书桌上,若是不能分的,他会故意把东西藏起来,然後骗爸妈说东西不见了,让他们再买一份新的,然後一样偷偷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摆到她房里。

他很讲求公平,不是哪种形式上的公平,而是实质上的,完全是适合念法律的脑袋,却偏偏为了她穿上白袍,只为了圆她那个不能实现的梦。

顾信之之所以会如此待她,是因为从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发现,无论自己做错了什麽事,挨骂的永远是姊姊,所以他心里对她有着无穷无尽的愧疚,也总是尽全力地对她好,想把那些自己抢走的爱和关注都还给她。

他常说,他俩本是同根生,而他打从心底认为,这是他欠她的。

「对方多大了?做什麽工作?怎麽认识的?交往多久?对你好吗?」确认之後紧接而来的就是连续的问句,而每朝她抛出一个问题,就代表着他对她藏着没有明说的关心。

过去大学时期交了男朋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以一副检察官在讯问犯人的姿态审问她,出口都是咄咄逼人,半点委婉也没有。

顾信之其实有点黏她。

大三那年她说要搬去外头住,他和她闹了好大一顿脾气,三天不跟她说话,结果搬家那天板着一张臭脸替她把行李搬上车;她要去美国念研究所的时候,他在机场哭的像要诀别似的,结果两天後就飞到她费城的住处,还在那赖了一个星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搭飞机回台湾;每年耶诞假期她回国,他就是隔天要考期末考,也一定会亲自来替她接机。

後来她毕业回国,顺利取得C大的教职,为了上下班方便又搬出了家里,这回他没和她闹别扭,反到主动替她搬家,为的就是让她能稍微逃离父母的掌控。

当然其中也包含顺便为了让自己休假的时候不用开大老远的车回北投,可以直接去蹭她家的客房这样自肥的用意存在。

「三十岁,和你一样大。」

她才开口答了第一个问题,炮火连珠的疑问又漫天飞来。

「跟我一样大?比你小?那怎麽行?可靠吗?有车有房吗?存款有百万吗?顾怀之你是不是被骗了?你银行帐户密码没给他吧?还是你已经人财两失了?」

「你才人财两失。」她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发神经。

「你怎麽知道?」

「……」糟了,失言。

顾信之闭了闭眼,面色懊恼,後悔莫及。

听见这话,又见他一脸心虚,顾怀之诧然瞠目,黑白分明的眸瞬间凛成锐利。

「顾信之,你做了什麽?」

「其实也没什麽……」顾信之乾笑了两声,正打算走入医院大门,却被人从後头一把拽住耳朵扯了回去。

「把话讲清楚!」

顾怀之瞪着他,下手是毫不留情,拧得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男人哀哭求饶。

「痛痛痛痛痛!姊!先把手放开啊!耳朵要掉了!」这里可是医院大门口,他可是这里的医生,她这教授就不能替她老弟留点面子吗?

听见他的哀嚎,顾怀之这才松开手,却又在他揉着耳廓的时候踢了他一脚。

「喔!」

胫骨冷不防被这麽一踢,痛得顾信之差点飙泪,一张脸皱得纠结,眉目上全是委屈,嘴上仍是喋喋不休:「姊!你堂堂一个法学教授,公然使用暴力对吗?伤害罪是刑法第几条来着?你信不信我去警察局告你?」

「两百七十七条。」顾怀之凉凉回答,半点也没被威胁到,紧接着冷声催促:「快把话说清楚,你又做了什麽?」

「就真的没什麽嘛!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他前天晚上开完大夜的剖腹急刀之後和科里的同事一同去酒吧喝了几杯,结果昨天一早醒来发现人躺在旅馆的大床上。

如此是不打紧,但偏偏身边还躺了个女人,吓得他三魂七魄差点跨过奈何桥。

一阵惊慌失措中,他连滚带爬地跌下床,差点把自己撞成了脑震荡。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果断地从皮夹里抽了五张千元大钞放在桌上,还留了张纸条给对方,要她记得去买事後药吃,其余的就当赔罪。

「就这样而已,对方也没找上我,一天又和平地过去了,感谢飞天小女警的帮忙。」

年过三十的大男人用着滑稽的语掉模仿着老旧卡通旁白,笑得一脸祥和还双手合十地轻颔首,那表情真的是怎麽看怎麽欠揍。

顾怀之:「……」

谁来把他的脑袋开了看看里面到底装些什麽?

眼看胞姊眼里的焰火又重新燃起,顾信之连忙退了几步,「嘿!姊!来,跟着我念一遍,peaceandlove,我们深呼吸、放轻松,有话好好说……」

「顾信之!你脑子有洞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你医生还当不当?」

酒後乱性完丢了钱就跑,他哪天被告都不晓得,还好说个鬼!

「没这麽严重吧……而且,说不定是我被强啊,你不能检讨被害者……」毕竟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可是他,也是不无这个可能呢。

「顾信之!」

「姊,咱们文明人有话好说,把你那双写了好多篇论文的巧手放下,冷静……」尽管整个人已经被逼至墙柱边,顾信之依旧扯着笑,试图安抚眼前气炸心肺的女人。

但他发誓,她要是再往前一步,他就要拔腿跑了。

「原来你叫顾信之呀。」

一道恬淡带笑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这场姊弟相残的追杀戏码。

顾家两姊弟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声音的来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水蓝百褶衬衫与黑色牛仔裤,外头还照着一件白色长袍,留着一头棕色波浪长发的女人。

「……你谁?」顾信之愣了眼,很快就从对方白袍上的识别证得知了她的姓名。「姚子倩?你也妇产科的?我怎麽没看过你?」

「我昨天刚来报到。」姚子倩勾唇一笑,眼梢尽是媚然,媚然之中似有几分促狭。

「至於见面——」她边说边向前,黑色的高跟鞋敲出一串声响,翩然的步伐最後停在顾信之面前,而後陡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衬衫,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拉,四目交接。

「你要不要再想得仔细一点?」

「……」

猝不及防的逼近吓得顾信之两眼剧瞠,呼息一窒,黑瞳里全是惊恐。

这女人有病啊?讲话就讲话,有必要动手动脚,还这麽迫在眉睫的吗?

「那个……姚小姐,我姊还在旁边,可以稍微给点respect吗?」他勉强挤出笑容,直接把姊姊拿来当挡箭牌。

听见这话,姚子倩立刻松手,手上的男人突然被这麽一放,往後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跌下阶梯,但她也没理会他死活,只是扬起优雅微笑看向一旁的女人,礼貌颔首。

「姊姊你好,我是姚子倩,T大医学系毕业,先前在市立医院服务,昨天刚到朝阳医院报到。」

「……你好。」尽管有些摸不着头绪,顾怀之依然本能应和。

「等等!姚小姐,她是我姊,不是你姊,别乱称呼!」姊控雷达探测到敌军侵入,顾信之立刻插入了两人之间,俨然是护卫姿态。

开玩笑,那是他姊姊耶!岂是可以随便让人叫的?

「顾信之,你要不要好好想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我,然後再决定我是不是能这样称呼你姊姊?」姚子倩噙着笑,笑容好不和煦,口吻好不温柔,眼神却是笑里藏刀。

顾信之一脸怪异地看着她,凛着眼仔细地把这人整张脸的五官和毛细孔都看了一遍,脑中依旧还没有比对出任何相似的面容。

他们哪里有见过?今晚不就第一面吗?敢情她现在是在装熟?

然而,当目光扫过那片带了点勾魂弧度的红唇,以及唇边那极小的淡痣时,一道惊雷直劈脑门,把他整个人打傻在原地,只能瞠目结舌。

「……」

这女人好像似乎彷佛宛若疑似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昨天早上躺在他旁边的那位。

「想起来了?」见他脸色倏然刷白,姚子倩勾唇低笑,对於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

「姊,我之後再去找你问那家伙的事。」顾信之回过神,立刻丢下一句话,接着一把扯过姚子倩的手,「你跟我来!」直接把人带进了医院。

见到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发展,顾怀之心里大概也有底了。

现在她只能送他八个字作为刚才铁齿的注解: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那个姚小姐的态度,应该是不打算上警局告他,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让一个和自己上了床之後却丢下钱不告而别的男人好过。

顾信之那家伙八成有得受了。

一个多小时前才说自己找不到女朋友,看这报应来得是又快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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