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戀花塚 — 花築之卷 章之八十二 雙面人

晚风吹过即便晴夜柔和也显得阴森的山林,逝去白昼的明媚,山谷中暗藏的险恶随时扑向旅人的脚步,晚夏的凉袭同样加剧另一抹危境,似是黑暗中探出的双手,暗喻了危机潜伏。

星空万里,是遍地阴凉的山地中唯一欣然的代表,而隐密於林中的山顶小屋,正好比天上银河的存在,是旅人们唯一的安身处。

一行人早在夕日落下不久,由梦儿的带领下来到位於山坡另端,隐蔽於错综复杂的林木尽头,显然温馨设计的山中木屋,正是她自我介绍时提及的孤儿院。

这座孤儿院成立时间已经遥不可考,原本是一对膝下无子的老夫妇,将被丢弃在深山里的孩童们带回家扶养,最後索性转变为专门经营的孤儿院,但说是专业经营,事实上经营模式根本是世外桃源的大家庭。

偏僻的山中木屋内,为数不少的孩童们在看到梦儿领着井野一夥人回家後,纷纷好奇地上前迎接,自他们进屋前到进屋後,为应付这些孩童接二连三的把戏,一行人累积一天的疲惫几乎就要破表。

好在当家的梦儿对每一位孩童们似乎都有一套应对的功夫,三两下便将每位孩童们照应地服服贴贴,最後以媲美新婚美娇娘的笑容,将「蒹野大人」及他的两位跟班安置於饭桌旁後,不改那典雅的甜美,便笑盈盈地准备饭菜去。

依梦儿的说法,开立孤儿院的老夫妇几年前相继过世,其他年纪稍长的成员们也已离开此地各自发展,如今整座容纳了十几余人的孤儿院里就属她最年长。

老夫妇们留下的遗产已然不足,加上山贼出没的危机,凭藉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孩,要如何维系?

十八姑娘一朵花,盛开在最美的诱人芳龄,这个女孩选择留下守候可能随时遭受摧毁的大家庭,不愿追随前人的脚步离去,是因为舍不得放下这些面容如天使的小鬼头们?还是……

「因为我一直相信着……」

「相信蒹野大人一定会再回来的。」

她在被菜盘淹没的饭桌旁羞怯道语,动人的水汪大眸娇滴滴地凝望正在用餐的蒹野良修,目光座落之人仅是冷然以对,心绪丝豪未停滞於梦儿所言半分半秒,甚至受纤长细指摆布的筷子,夹起了几片菜叶便往井野的碗放。

「受伤的人多吃一点。」

晶湛的蓝眸不经愣了半秒,当再次感受到迅即拂面而来的刺痛目光,始转向盯着自己打量好几回合的梦儿,看着那张日式娃娃精美的面容,不带血色的冷颜相向,令井野身平第一次觉得座敷娃娃是一种可怕的神只。

「蒹野大人也要多吃一点,还是菜色不合您的味口?」

「不会。」简短的魅音虽促不成回音,却让梦儿满意一笑。

哼!什麽嘛!作做的女人。

井野此刻的脸色简直和被饭菜噎到的人无异,她决心专注於碗内,漠视双面个性远不输春野樱的深川织梦,左方的梦儿却好似故意挑战她的耐心,清细的柔嗓无一时於饭桌上消散。

「蒹野大人,餐後要不要喝酒暖身?」

酒?

低调用餐的日向宁次首度减缓进食的速度。

「不了,我不喝酒。」

果然,丁次之前的回报情形提过蒹野良修删去一切酒类的食品,看来这男人果真不能碰酒,但不喝酒的原因为何?即便他再怎麽讨厌饮酒,为了要假扮完美,偶尔沾饮两口也非难事,还是……他的酒品真有糟到滴酒都不能沾上的地步?

涌上疑云的白色眼扉,旋向右方的蒹野良修,同时也将深川织梦面容上的失落映於眼底。

「可是……梦儿记得您说过,悠子阿姨酿的梅酒很好喝……」悠子阿姨正是开辟这座孤儿院的老妇人,将梦儿视为己出,一年前逝世,临终之时最放不下的便是不愿离去的梦儿。

「还说过,山里的气候很适合酿酒……」

蒹野良修停下碗筷,看着莫落不已的梦儿,小巧的脸蛋埋於左右垂肩的秀发下,他明白这女人在哥哥心目中也许存在了一席之地,且同样深知蒹野良实曾经带给这座孤儿院多大的希望,身为替代者的自己,面对这份没由来的记忆,即使难以消化,也必须欣然接受。

这就是,他所背负的命运……

当初发下毒誓也要将成长的屋宇烧毁,如今怎可在此忘却那份骇人的雄心壮志?

这就是,他无可避免的命运……

「沾到东西了。」微敛的魅眸彷佛在隐蔽什麽,埋下了暗潮的情绪,他将梦儿的小脸抬起,细指拭去其唇边的污渍,微侧那张俊逸万畴的面貌,娇美的唇线澹然勾起。

温热的柔笑促使梦儿的双颊照射的一片潮红,明亮的黑目转秒於默哀之中换上感动。

「这……这实在太难为情了。」她再一次娇羞地低下首,散发的得意却刺眼地叫人难以言喻。

难为情?这女人当真知道何谓难为情吗?

金色蛾眉微挑,带动下眼睑跟着抽搐,水色灵眸竭力专注於碗中的菜饭,偏偏对坐那人全然为一旁的红粉佳人,献上洋溢柔魅的笑唇,再如何人间美味的食物,都令井野难以下咽。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麽?未免也暧昧过头了吧?!

可恶的蒹野良修,大老远跑来这里,就是打算带她来看看良实的风流情史吗?

想尽千方百计也要自己上勾,就为了让她心目中良实的专情形象开始崩解?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单纯想毁谤一个作古千年的男人?或者良实以前真是这样待梦儿的?

这俩人到底是什麽关系?蒹野良修真的不知情?

他想要以行动来证实,自己被蒙骗的事实吗?

『玲珑桔梗的花语是不变的爱,它代表我一直以来不变的心。』

骗人……

全是骗人的……

放下筷子,井野已无食欲,她不打算与梦儿互相较劲,更没那个心思在乎蒹野良修此行的目的为何,现在的她只想知道,蒹野良实到底予了她几分真?

「大姊姊?」

咦?

忧郁的当下,突如感受到紫色忍衣於臀边设计的百摺被轻扯了几下,回眸望去,一名年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怎麽了?」

「两个大哥哥是不是都喜欢大姊姊?」

啊?!

没由来的为何冒出这句?

人家常说小孩没有心计,所以一切想法皆是天性的直觉,靠着耳闻、眼判;单纯的思路,这份未经修饰不假的觉,往往神准,然,眼下的女娃儿此语怎麽样都让井野只想发笑。

蒹野良修暧昧不明的态度也就算了,日向宁次那个魔头哪可能知道什麽是喜欢?

「怎麽可能嘛~」强忍因笑意而引起绞痛的腹部,井野抽搐着唇角回道,却见这位不服输的小女孩,坚持的神情让她尴尬顿下。

「佳苗,不可以打扰客人用餐。」

「可是大哥哥看起来都很喜欢大姊姊呀!」不理会梦儿的劝告,佳苗又补上惊人一语。

呃……

有吗?

湛蓝双目在昏黄屋宇内点上些许模糊的光火,是似刻意染上的千盏镁光,柔化的作用让井野的眼扉里诉尽了温和的水亮,看上去有几分无辜的错觉,旋动青蓝交替的美眸,不经意便与斜前方同样为灯火渲化为鹅黄的白眼,对视。

交接不过一秒,似有一股暖流在这一秒的瞬间冲击着视神经,日向宁次旋即敛眸,状似什麽也未发生,低头享用碗中最後几口美味,山中井野却没有逃避,也许该说是呆滞造成的僵直,因为日向宁次的眼神第一次不带有他向来予人的冷。

眨了眨几许吃惊,她没有想过宁次的眼神也可以这般平静,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温和,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应该会对小女孩的玩语嗤之以鼻,或者不屑一顾,然而他不仅将视线投向自己,而且还不带平日的恶毒……

嗯……胸口好像怪怪的……

该说是讶异吗?

还是……暖烘烘的?

也许只是灯光的效果吧!哈、哈……

抚上胸口莫名的感触,以乾笑将脑中回路下了最有可能的结论,躺满背脊的大片金丝感受到身後拂背而去的身影,旋首望去便看见梦儿已来到她身畔,牵起佳苗的小手准备将她带离饭厅,临走前尚不忘对井野补上寒冰交错的冷眼。

「蒹野大人才不可能会喜欢你,丑女。」

丑……

──丑女?!

怨愤的右手握紧嘎吱作响的竹筷,水色蓝目跳脱屋内柔光,扫向那席粉色的婀娜背影,顷刻换上的尽是慑人的锐利气焰。

可恶的双面人!想比是吧?

山中井野还会输你不成?!

我会让你彻底认清招惹我的下场!

墓往之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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