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跟你说过几次你写折子的时候语调悠着点!把你平时说话的性子放一丁点,一丁点就好,放一点进去!拐几个弯,不要三两句就把事情说完,寒双那白痴又开始闲着没事缠着我问要不要禅位了!」
「学生知错。」
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太过简洁俐落的用词被自家准岳父痛骂一顿,理由却始终让奉清风哭笑不得,在一旁看好戏的曲怜只是悠哉地和洛如焰一块儿吃甜点,顺便看好友骂骂自家儿子,完全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满脸轻松地笑,不见孟春时回到京城时的憔悴,整个人看来年轻许多。
说来在历代王朝间,禅让是常事,上古的申屠帝国最後一任皇帝便是禅让给了皇甫帝国的开国皇帝,似乎皇帝们都有个自觉,就是坐上那把龙椅,根本不是什麽愉快的事,历代太子似乎都有过打死不想上位的时期,要死要活的都有,当朝太子算是冷静的,不过听焰儿说过,那一位也没少偷偷叹气说不想和他父皇一样整天批折子。
就连当朝皇帝都到处想找亲近又可靠的人把位子给让了出去,洛思危这个损友自然首当其冲,於是为了让皇帝忙到没时间想这件事⋯⋯他常被要求折子里的废话多一点,看看众多朝臣现在跟着自家女婿的风格折子里的废话越来越少,作为宰相,洛思危严正认为,为了维持皇帝的阅读能力,折子应该要长一点。
当然,这也就说说罢了。
奉清风府中,洛思危哼了声一屁股坐在庭中的石椅上,吐出一口长气,凉凉的瞥了眼满脸委屈的奉清风,和一旁笑得温和的女儿,忍不住又开口抱怨,「小子,怎麽穷成这样,真是⋯⋯怜儿妹妹,你没教教你儿子怎麽挣钱吗?我记得你以前可最爱钱了,鬼点子也多,君君都差点给你带歪了。」
做娘的这麽爱钱,结果自家儿子连聘礼都要筹上十天半月,看来短期内焰儿还嫁不来奉府,真是,等这小子筹够钱,焰儿的嫁妆都要积尘了。
「怪我罗,」曲怜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又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脸上满是满足,「我是爱花钱,不是爱赚钱,风儿小时候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怎麽教他赚钱花钱。」
说的云淡风轻,背後却是多少年的心酸。
看曲怜坦然,奉清风苦笑了下,这一个月来他不只一次怀疑这真的是他母亲曲怜吗?以前寡言的母亲总是散发着沉思的氛围,这阵子却是越发的开朗,俏皮话也越说越多,虽和以前不同,但看着总归是件好事。
洛思危哼哼了两声,也不多说什麽,兀自起身理了理衣摆,奉清风连忙跟着起身,洛如焰也同他一块,看着两个小辈,洛思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看他家焰儿,还没成亲,心就在未婚夫身上偏个没边了,以前怎麽就不见她跟着站起来。
「小子,入夜前记得送焰儿回洛府,其它你们随意。」
挥了挥手,洛思危离开了庭院,奉清风还想跟出去送他,却被洛如焰拉住,只见她吐了下舌头,眼底满满的调皮,「别理父亲了,他吃你醋呢。」
「我?」奉清风不由地失笑,伸出食指刮去她鼻尖的汗滴,眼神满是宠溺,「洛前辈对我有什麽醋好吃?」
「他在嫉妒我对你比较好呢。」
洛如焰愉快地抱着他的手臂,眨了眨眼,嘴角挑起小狐狸似的弧度,「阿风不信?」
「焰儿说的都对。」心里是不怎麽相信,但不碍着他哄恋人开心,奉清风替她拍平了一角的皱褶,向一心扑在甜食上的曲怜打了招呼後,两人信步往离开府邸的方向走去,打算到街上走走。
从皇上赐婚後,两个人这样出门逛街已经成了常态,只要奉清风处理完公务,就常常到洛家接洛如焰,两个人什麽也不做,也许留在府邸陪着曲怜说话,心血来潮就在街上四处走走看看,偶尔会像这样,洛思危自己带着女儿上门骂学生,然後自己回家,把洛如焰留在奉清风这里,再来就让两个孩子自己培养感情去,两方父母都持放生政策,毕竟两个人都不是会胡来的性子,就算是放养也令人安心。
两人信步出府,奉清风深吸了口气,眼神一片平静,熟稔地牵起身边少女的手,露出轻浅的笑,「焰儿今天想到何处看看?」
京中集市不少,只是这些日子也差不多逛遍了,说是逛集市,倒不如说只是两个人随意走走散心,偶尔遇上了喜欢的物件顺手买下,反倒不是主要目的了,但两人乐得如此,看看新奇玩意也是不错的。
洛如焰思考了一阵,这些日子阿风没少陪她逛街,先前在润玉阁给她买了根纯白色的暖玉发簪,上头篓空做成了祥云翻腾的模样,就算不用来束发,在手里把玩也别有趣味,那只簪子怎麽看都不是凡品,她当初也只是看看,没想让阿风买给自己,想着之後再自己买一支,他手头不算宽裕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也不想给他造成负担,却不想阿风就这麽买了下来。
不用说,他铁定是透支了自己的俸禄,看他最近吃得简单就知道,难怪当时他看着那只簪子看了那麽久。
想起这一遭,洛如焰心里又是柔软又是好笑,想也知道,以阿风那副小心的性子铁定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他可不是那种一头热就花钱讨人欢心的人,相反的,大多数时候他冷静的有些优柔寡断,上次会这麽做大概发现了,自己是真喜欢这只簪子。
想着,洛如焰下意识碰了下自己脑後的白玉祥云发簪,眼底闪过一抹柔和,抬头看着奉清风闪着笑的眼睛,心里有了思量,「那,我想去清幽坊,听说那里进了不少好玉,早想着去看看了。」
清幽坊吗?
奉清风愣了一阵,润玉阁和清幽坊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玉器工坊,只是润玉阁专做女饰,比如簪子、耳环之类的物件,而清幽坊则是男子的玉佩一类的配饰,只是焰儿怎麽突然想去清幽坊了?
发现他一脸的疑惑,洛如焰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开口,「哥哥们要回来了,想给他们买些礼物。」
「原来如此。」
奉清风理解的点了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随及平复,是他想多了,焰儿怎麽会买礼物给他?应该说,焰儿买了送他物件并不是她「应该」这麽做,自己不该奢望的。
不过⋯⋯「焰儿的哥哥我倒是不熟,能给我说说?」
奉清风一面走着,一面拉起洛如焰的手,後者自然的回握着,点了头,眼底带着俏皮,「我有三个哥哥,每一个都爱闹事得很,打小就是出名的混世魔王,阿风可得担待点。」
说到爱闹事,奉清风轻笑了一阵,耸耸肩没放在心上,李怀瑾的闹事能力可是一等一的,他可不认为有人会比他那位好友还让人不省心,「焰儿的哥哥想来定不会比怀瑾冒失。」
应该说,有这麽心细的妹妹,哥哥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奉清风回想着洛家夫妇,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洛思危有时是胡闹了点,但也是会看着场合的,冯延君更是纤细,不是冲动的人。
听奉清风这麽说,洛如焰掩嘴发出一阵轻笑,「李公子比起哥哥们算是温和的,以前哥哥常在街上和其他官家少爷打起来呢。」
想起那画面,洛如焰眼底闪过一抹怀念,「当时我武功还不到位,一些同年的少爷们喜欢闹着我玩,哥哥们气不过就动了手,没少被爹爹训斥。」
看着她脸上柔和的表情,奉清风勾起嘴角,眼底满是柔光,看焰儿这样,说是被闹着玩应该也不是太过火的事,只是这几位洛家的少爷也真是⋯⋯护妹心切?
在心里一笑,奉清风相信,那三位一定是和洛如焰一样可爱的人。
心里对那几位未来的大舅子们有了几分好感,奉清风也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准备点什麽当见面礼?毕竟自己从没见过那几位,却突然地和他们捧在手心的妹妹有了婚约,他想,作为兄长恐怕不是那麽容易接受,「说起这件事,焰儿,你哥哥们可知道我们订婚一事?」
有些不确定,奉清风眼底有着几分紧张。
因为比谁都在乎洛如焰,所以奉清风总是小心再三,在乎伊人,自然在乎她的家人,他总是不愿意她有任何为难。
见他这副瞻前顾後的模样,洛如焰不禁失笑,心里却有几分担忧,面上不显,只是清浅的笑着,「哥哥自然知晓,我决定的事,哥哥们一向不会有异议。」
「那便好。」
松了口气,奉清风却觉得身边的人情绪不高,眼底多了几分小心,拉着的手紧了几分,却见一人只是冲着自己眨了下眼,并不说话,想想不好多问,只想着晚些看看能否让她开口。
两人并肩前行,时而小聊几句,就是不言不语,含笑对视之间,也成了京城街上一道风景线,不知羡煞多少擦身而过的男女,但见少年从容清淡,眼角含笑,眸底闪着不尽的宠溺,少女步伐轻盈,带了灵气的眼对着少年时,跳跃着活力的眼底藏着依恋。
还有一丝担忧。
走了一段,奉清风总算是看懂了洛如焰的情绪,只是心底更是不解,他这是做了些什麽?怎麽焰儿突然如此忧虑?
一直到进了清幽坊,奉清风还是想不透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只好将注意力放到陪洛如焰挑选玉佩上。
陪在她身边看过一盒又一盒木盒盛着的玉佩,奉清风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这些玉佩说一个两个,他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日子会有些难过,买到三个他就没那能力了,看焰儿面无表情地让伙计换更好的来,他是不是真该向母亲学学赚钱的功夫了?
听洛前辈说,母亲似乎挺擅长赚银子的⋯⋯
奉清风思量着,总之贪钱这等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只能另谋财路,最近也该多注意京里的店家状况才是,某些程度也算是户部的工作之一。
速速结束了思量,奉清风正好看洛如焰拿起了一块紫色的玉佩把玩着,眼底闪着喜爱,看着是中意这块玉了,奉清风看那玉说出彩之处,到也没有,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上头的裂纹似乎勾勒出一头猛虎,却是有趣,看得奉清风也有了几分兴趣,洛如焰见他入神了,轻笑了声开口,「我大哥名叫洛如熠,如者,似而非也,熠者,耀眼也,父亲给大哥取这名字便是希望哥哥锋芒收敛,必要时也不过度张扬,大哥现在是镇守国境南方,官任骠骑将军。」
说着,洛如焰将与佩交给了夥计先收着後继续挑选,陆续又看了个扳指和玉雕,分别给二哥洛如炬、洛如烊,一个是谈州刺史,另一个是繁州太守,这样说起来,洛家从军的人还是不少,大哥洛如熠和焰儿都是将领,奉清风思量着,但总体看来洛家还是读书为官的多,却不知道洛如炬、洛如烊是怎麽样的人,他从洛思危身上学了不少朝中之事,这两位在外为官的有什麽体悟,他有些好奇。
本想着洛如焰应该挑完了,奉清风正想着等会去哪间馆子吃饭,却见她又叫来了伙计,竟是继续看起了玉件,当他上前时,却是有些愣了,「焰儿这是⋯⋯怎麽了?突然看起玉玦?」
玉玦,若用以赠人,有绝交之意,要说配戴,一般也是男人在使用,焰儿这是⋯⋯
奉清风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只见洛如焰拿起一只纯黑色的墨玉,黑得像极了上好的墨液,黑得令他有些心慌,只见她付了银票,让掌柜这几日把前几件玉送到洛府,自己却拿着那块墨玉,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对着自己一笑,「阿风,我们找个地方用了午膳吧。」
「⋯⋯好。」
是自己多心了?
奉清风心里没底,看着洛如焰的眼神多了几分可怜,这可别怪他,他真怕焰儿把那只玉玦送给他,再附上一句「阿风,我们绝交吧」,想着就恐怖,要真那样哪可怎麽哄才是?要说他哪里惹来焰儿不快,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想到这,奉清风眼神又无辜了几分,看的洛如焰一阵好笑,拉起他的手亲昵得在他脸颊上一吻,笑眯了眼,「什麽事这麽紧张?」
「焰儿可别吓我了。」苦笑着看着她满眼的狡猾,奉清风一面走着,一面拉起她的手说着,「你那只玉玦⋯⋯」是给别人的吧⋯⋯
「我买下玉玦自是要给你的。」
憋着笑,洛如焰故作满不在乎的转开头,语调有些发凉,听得奉清风心头慌了一阵,洛如焰突然抽开了手,双手捧玉,眼神满是认真,「阿风,这只玉玦,你收下吧。」
看她眼中的坚决,奉清风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表情像极了被抛弃的小狗,「焰儿⋯⋯可是我做错了什麽?」
洛如焰摇了摇头,忍住伸手拍拍他的头的冲动,表情依旧认真,「阿风,听话。」
可怜兮兮的又看了她一阵,奉清风还是乖乖收下了玉玦,正考虑着要不要哭一阵看看焰儿会不会心软,之後再慢慢搞清楚焰儿这是怎麽回事,就听洛如焰开口,语调不带半分玩笑,焰色的眼定定的注视着他有些发愣的蓝眼,「阿风,你太过在意旁人目光,我怕你遇事无法决断。大将军一职,皇上允许我上朝,可我不喜上朝,也不打算上朝,你的政事婚前婚後我都将不会干预,只希望你能随身带着这只玉玦,时时记得,遇事万万不可徘徊不决,理应当断则断。」
愣愣的看着洛如焰,奉清风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的寒意渐渐被温暖取代,像是春风带走了严冬的寒冷,心里熨烫的像棉花一般。
只是⋯⋯
伸手替她波顺了鬓角的乱发,奉清风微微一笑,「因为是你,值得我瞻前顾後,若是旁人,我可不会这般顾忌。」
说着,奉清风的眼底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看着洛如焰那一脸不信,稍稍弯下腰,在她额际轻轻一吻,语调轻柔,「焰儿不需操心,清风自有决断。」
「⋯⋯嗯。」偷偷瞥了一眼笑得满面春风的奉清风,洛如焰微微红了脸颊,既然阿风这麽说,就相信他吧。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往餐馆走去,却不想方才一幕,到了隔天⋯⋯
「小子,别难过,怕老婆的男人才有前途!懂吗!」
奉府中,奉清风苦笑看着豪气干云的说着无比⋯⋯不正经话的洛思危,还有一旁又偷溜出宫的皇甫寒双,後者一脸严肃地点了头,补上一句,「小清风啊,要记得,天大地大皇帝大,但皇帝都没有自家娘子大,懂吗?」
一面乖乖地应声是,奉清风看像坐在一旁喝茶的洛如焰,後者只是偏了偏头,她真没想到,昨天送块玉玦给阿风,隔天户部侍郎怕未婚妻的传言就满天飞了。
不过⋯⋯
看着奉清风别在腰际的玉玦,洛如焰撑着头,笑眯了眼。
阿风戴着这块玉,果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