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自那天从皇宫回来後,心情低落,陆刑问她有没有什麽地方想去,她便道想去寒山寺。
寒山寺是京城近郊的佛寺,也是皇室祈福之所,平日百姓都可来参拜。住持一玄大师德高望重,慈悲为怀。陆王妃生前经常前来参拜,所以陆梨也常来,渐渐成了习惯。
此处是爹爹允许她来的地方。
陆梨爬着石阶,穿过走廊,进入庄严肃穆的大殿。她跪在蒲团上,默默为身边人祈福,梦儿不打扰她,只默默站在一旁。
一玄大师这时走近她,「阿弥陀佛,公主虔诚,不知公主先前所求之事是否已了?」
「佛祖有灵,陆梨心愿已了,别无所求。」陆梨站起来,双手合十。
「善哉。」
「一玄大师,陆梨将要入宫小住,也不知要留在宫中多少时日,请问可否拜托大师继续替我供灯?」
「阿弥陀佛,公主的拜托,老衲自当尽力,烦问公主,是否仍然是为了同一人供灯?」
「是的。陆梨感谢一玄大师。」
「公主此行必有连番凶险,还请多加留心,切勿意气用事,否则祸必重来。」
陆梨闻言,垂下头,皇宫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一玄大师道行高深,若非危及性命,绝不出言提醒,她心一沉,却也知道自己终将躲避不过。「陆梨会时时刻刻记着大师教诲,在此谢过大师提点。」然後她向一玄大师双手合十鞠躬,便离开了寒山寺。
「公主难过了吗?」
「我不难过。」
两主仆正在走下长长的石阶,陆梨其实怎会不难过?只是觉得再苦恼也无济於事,她早晚要嫁人,是谁也差不了多少,她叹了一口气,「梦儿,我们不如偷偷去吃个包子,再回王府?」
「好!」梦儿又咽了咽口水。
「瞧你这馋鬼,模样跟杜贤哥一样,看来是天生一对,不如把你许配给他?」
「不要!公主!梦儿要留在公主身边⋯⋯」
「啊,是想留在哥哥身边吧?」陆梨甜甜一笑,「你这小丫头,还想骗我。我下月要入宫小住,不如把你留在陆王府?省得你思念哥哥!」
「不!不!不!梦儿要陪伴公主,公主要入宫,梦儿也会去,让梦儿代公主受苦。」梦儿脸都通红了。
「口甜舌滑。」陆梨笑,然後牵起梦儿的手,「走吧!」
洛王府内,慕容雨正在批公文,这数天来公务繁重,让他无暇处理其他事项。他瞥向案头的家书,上面写道他的大皇兄将要成婚,日期就定在五月十五,父皇无疑是希望他在封地打点好军务後早些回皇宫帮忙。慕容雨屈指一算,若果要带同十四前去,路途不能太赶急,将要至少五天路程,家书来时耽误了几天,即这数天内便要出发。
这三年来,他都尽量避免前往京城,如今是避无可避,但他还是想尽量拖延。他心烦意乱,不想再埋首案头,遂把笔放下,又走到花园处。
只见豆叔正在护理一棵梨花树。
这棵树,是他常常躺着的,慕容雨走上前,关切地问:「豆叔,这棵树怎麽了?」
「啊,王爷,前阵子,这棵树被虫咬了。」豆叔大概五、六十岁,先前一直在御马房工作,慕容雨的爱马墨白是千里良驹,脾气坏,难捉摸,马房之中,除了豆叔外,什麽人都无法亲近服侍。慕容雨离开京城前往洛城时,皇便把豆叔豆婶赐给他,免他再四出寻人服侍墨白。不过,豆叔是个能人,除了养马、木工还懂得护花,豆婶则是个煮菜高手,慕容雨常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在洛王府内,人人见他都要躲要藏,整座王府就像一座冰冷的牢狱,下人中就只有豆叔豆婶愿意陪他说说话。
豆叔见慕容雨心事重重,「王爷不必担忧,幸好情况不算严重,只要多加照料便可,只是请王爷让这棵树休息一下,暂时不要躺在它的枝干上了。」
「好⋯⋯那就拜托豆叔了。」不能躺吗?慕容雨低头。
豆叔笑笑,可是心里其实担忧得很。洛王自小不多话,小小年纪神色就严肃认真,他还记得三位皇子一同来马房学马术时,他们那倔强模样。但曾经有一段时间,洛王整个人都开朗了,摸着马儿时满足的神情多麽好看,笑容多麽温暖。有时还拍着墨白的屁股,说要打牠,为什麽要缠着她不放云云。在他看来,这才像个十八、九岁的男子,带几分傻气,又那样秀逸。
直到洛王娶了王妃,来到洛城,他不再笑了,通身的神彩一下被剥离,然後整个人变得黯淡无光。洛王现在如此神伤,他猜想是发生了什麽事吧。
他该如何问他呢?
「豆叔,如果你喜欢的人嫁了你敬爱的兄长,你会不会去恭贺他们?」
啊!他问得真直接啊,他舒了一口气,「老奴不会恭贺他们,老奴会拆散他们。」
慕容雨浅浅苦笑,「就你有胆色,但本王没法子。」
「那就算没法子,老奴也要去。」
「为什麽呢?」
「老奴知道王爷心心念念的是谁,若果没法抢,老奴觉得王爷就去见她一面吧。就算是在远处看一眼也比现在白思念要好。说不定,她也想见王爷呢。」
见一面?
他低头。
她⋯⋯应该⋯⋯
豆叔见豆婶在走廊走过,便向着豆婶大喊:「孩子他娘!快去打点!洛王明天要带王妃去皇城参加婚礼!」
慕容雨闻言,慌张地拉着豆叔,「豆叔你干麽?」
只见豆婶急急跑走,「慢着!豆婶!回来!」
豆叔哈哈大笑,洛王还是洛王吧,这慌张模样就跟当年一样。
『雨哥哥,我想喂墨白吃草。』
『⋯⋯草很刺手。』
『雨哥哥,我想替墨白梳毛。』
『⋯⋯梳子很重。』
『雨哥哥,我想摸摸墨白。』
『⋯⋯不准摸牠。』
她一脸疑惑,他看着这对年轻人觉得实在太可爱,忍不住上前告诉她,『公主就不要再亲近墨白吧,三皇子要气坏了,老奴平生以来第一次见人要吃马的醋⋯⋯』
三皇子慌张地跑上前摀着他的嘴,『豆叔说什麽呢?我不过是怕她受伤⋯⋯』
她还是不明白,『吃醋?』
他拨开三皇子的手,『就是想你喂他、摸他、亲他⋯⋯』
三皇子更慌张了,更大力摀住他的嘴,推着他离开,『啊⋯⋯豆叔是累了吧!别乱说啊⋯⋯』
『好啊,喂、摸、亲。』
然後,三皇子面上是红得不能再红了,他定睛看着她。
只见她上前,走近他身边⋯⋯
的墨白。
她摸摸墨白,『来,墨白,我来喂你、摸你、亲你。』
墨白便来舔她,『啊⋯⋯好痒!墨白,别亲!好痒!』
当时三皇子的傻憨样子使他都要笑到窒息了。
豆叔蹲下来,为梨花树补补泥,「既来之,则安之呢。」
既来之,则安之⋯⋯他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