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云雪昏迷过去後,夏侯睿再次确定了一下对方呼吸,才松了口气。
那个叫安地尔的人,真的把人踏进鬼门关一脚的人拉回来了。
这种神乎其技到底怎麽办到的?
还有他们刚刚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殇,你觉得要把他带回冷相府吗?」指着昏迷的少女问了句,大概知道跟家里人吵架的夏侯睿犹豫着,「听冥在路上说,冷小姐似乎跟冷相吵了起来。」
「嗯。」冷冷应了声,夏侯殇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没有动过,「带回王府。」
那个男人,给他一种严重的威胁感,如果成为敌人,他不敢保证他能全身而退。
这麽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这种感觉,甚至隐隐生出畏惧的情绪。
他从未怕过任何东西,就算面对生死一刻时,他的生命里也未曾出现『怕』这个字。
安地尔吗?
撇开视线转向虚弱闭着眼睛的人,他动了动手指,却没有任何动作。
「要跟冷相说声吗?」看了眼来的方向,无可奈何地抱起虚弱的人。
夏侯殇没有回答,只是眼角撇到了刚刚安地尔抛来的瓶子上。
透明的瓶子不知道是什麽制成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光芒,看起来似乎很高级。
他弯下腰捡起地面的东西,冰凉的温度透过肌肤刺激神经,毫无杂质的水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着。
这瓶子长得很奇怪,与平常看见的都不同,圆长的瓶身并不宽一只手就能掌握,身长也只有一个手臂的长度,容量并不算多。
不管是那个男人穿的衣服还是现在这个瓶子,没有一样是他们看过的东西,就跟冷云雪一样,那件紫色长袍还有那张狐狸面具是都前所未见的。
不难看,却很新颖。
就好像......
一道想法瞬间闪过,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握紧了手中的瓶子,夏侯殇一个转身便没再看他们一眼,照着走来的路原路回去。
「欸!等等本太子啊!」没想到对方说走就走,还在调姿势用最少面积接触少女的夏侯睿跳了一下,抱着人家蹦蹦跳的追上去。
可恶!为什麽每次苦的都是他!
三人一前一後的离开後,一抹蓝色人影从暗处慢慢走出来,似非似笑地看着他们远去。
刚刚离开的安地尔就在他们的面前躲在旁边的大树後面,如此大胆的行举没有任何人发现,就连沧溟国战神也没有发现。
如果那人没有昏倒的话,应该可能或许会发现吧。
「真是有趣啊这个世界。」抚着光滑的下巴说着,男人笑道:「沧溟国的太子夏侯睿还有战神夏侯殇吗?凡斯的後代真有福气,哪里不穿还刚好穿到右丞相冷战戟的二女儿,冷云雪。」
似乎把这世界大部分打听过一遍的安地尔慢悠悠地走出去,捡起被没被捡走包好好的糕点,随便拆了一个开始吃起来。
「这世界还真落魄,原世界的古代吗?」咬着白色糕饼的安地尔望着毫无污染的天空喃喃说着,忽然弯起嘴角。
随手一抛,还叠着不少糕点的布包落在地面,精致的白色糕点染上了土尘,显得肮脏不堪。
「挺腻味的。」冷冷扫眼滚了一圈沾满土灰的糕点一点,他抬起脚踩在摆放整齐的布包上面,被摆好好的糕点被这一踩,瞬间碎成了渣。
被布包着也不怕脏了鞋底,安地尔无情踏过之後随着刚刚他们离开的路走了过去。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脚下的步伐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被他扔下的布包。
然後,笑了。
「传说中的诅咒之森吗?」咧开了嘴,他视线转向了阴暗的森林深处,「凡斯的後代找了个有趣的地方呢。」
说完,跟个没事人一样悠悠哉哉离开这里,好像没看到什麽。
在安地尔离开之後,黑色的乌鸦从层层树叶後面飞了出来,深邃的黑眸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黑色的鸟嘴咧了开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闪过一丝愉悦。
※※※
他作了一个梦。
他被困在一个像是镜子般的平面中间,仅能站一人的狭小空间压缩着他的呼吸,每个平面里面都是他的身影,重叠却不同角度不断往深处延续。
空洞的风声从遥远的彼方传来,很像是谁正在学吹口哨却吹不出的声音。
忽然眼前的平面晃了一下,重复的影子扭曲成螺旋的形状,很快的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但眼前的画面不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跟自己相处了十几二十年的女性脸庞。
他不知道这时候他该露出什麽表情跟情绪,应该翻腾的胸口平淡的连一丝涟漪也没掀起,反而冰凉冰凉的有种被冻结的感觉。
他们互相对视着,明明就在眼前,里面的女性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贴着镜子直走好像要走出那薄薄的平面。
女性身後的画面也随着她的移动而倒退,熟悉的商店还有连锁店的名字也在他的面前往後退,玲琅满目的世界是他生活好几年的地方。
熟悉的让他鼻酸。
在他的目光停在某个连锁超商的名字上时,女性的动作忽然停下,一个转弯走进了一条不太乾净的小巷里面,地面都是一堆没良心的人遗弃的卫生纸、菸蒂空罐子等等,脏得连吃到一半的便当都有,里面还有很多正在觅食的蟑螂跟老鼠。
走没多久女性停下脚步,站在一家他从未看过的店前面,那家店没有招牌,门口堆放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红色的尼龙绳捆着。
女性没有半点犹豫就踏了进去,里面摆满了许多金纸跟纸人偶,一綑又一綑被红线绑好的金纸叠的很高,她随便挑了几个常见纸钱跟莲花後付钱就走,走得很快好像不太愿意逗留太久。
提着老板提供的红白塑胶袋转到一个不会有人看到的小路里面,扔下一张符咒,展开的绚烂法阵顿时照亮了阴暗小巷。
法阵转得很快,一下子周遭的景象开始模糊,狭窄的空间转到了充满绿意的院子里,旁边是一栋很大很大的古老房舍,旁边有一棵老树,有一个手臂粗的枝枒上挂着秋千,咿咿呀呀的摇晃着。
提着刚买的纸钱走到大树边蹲下,女性面无表情地拿出袋子里面的莲花,不知道从哪拿出了打火机,点在莲花上扔到了旁边没有草的土壤上。
在扔掉莲花前,那块土地似乎已经有被烧过的痕迹,而满是嫩绿草地的院子也仅有那一块寸草不生。
火舌肆意的吞食着莲花,女性把袋子往後拨改挂在手腕上,从里面拿出金纸来扯开红线,跟一般人一样一张一张凹着纸钱往火里面扔。
一叠接着一叠,旺盛的火焰不断接受扔进来的金纸,壮大自己的范围。
女性就这麽安静看着跳耀的火焰,纯黑的眼瞳倒映出火光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歇,宛如机械般按照固定的程式运作着。
手上买的纸钱并不多,很快就烧成了炭灰消失在火堆里。
祭拜谁?没有人知道。
就连与那个女性有血缘关系的他也不知道。
画面就这样被定格,女性面无表情地站在火堆前面,燃烧的温度扭曲着四周空气,附近还有许多精灵在大树後面窥视。
然後,他听见小小的诵经声,那是带着敲木鱼的音乐、诵经机的声音。以前常进医院的时候他见过好几次,尤其是加护病房的时候,那些脸色苍白的家属会把这种机器放在旁边柜子上,握着病患的手抱着希望让那机械声重复回荡在白色病房里。
那个声音让他很不舒服,好像在加速熄灭生命之火。
但那声音并不是从镜子里面传出来的,而是从上方传过来的。有人操控着音量大小、一点一点的调大音量,让他耳边充满了让他反感的诵经声。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他摀住了耳朵不想去听,但那声音不断从缝隙钻入他的耳朵里震动耳膜,而且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好像要刺穿他的脑袋一样。
「不要唱了!」明明摀着耳朵声音却大的好像根本没摀一样,忍不住的他大吼一声,声音居然真的就这样停止了。
他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声音停下了,可他不愿放下双手,更不愿意张开眼睛去看眼前的画面。
忽然一双手触碰在他头顶上,像是在安慰似的拍着他。
那双手很温暖,温暖的让他差点沉沦。
下意识地抬起头想去看对方,但他看见的只有一只手,一只枯槁的连一点肉都没有的手,从镜子里面伸出来拍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安抚着他。
四周的镜子不再浮现半点画面,取代而之的是走来走去的黑色剪影,有不同大大小小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就跟他站在一条车水马龙的热闹地方一样,每个人都坐着自己的事情与动作。
似乎是注意到那双抚摸他的手,走来走去的人影都停下了脚步,就跟一般人一样好奇围过来,挤在平面前面,黑色的圆形人头正对着他。
『跌倒了吗?』
温柔的女性嗓音从里面传来,温热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滑了下来按在肩膀上,轻轻拍着。
眼前的镜子就像一个平行世界,而他们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平面。
四面八方忽然都伸出了手,像是安慰般放在他的身上,不像电视跟小说里面写的一样,想要把他扯得四分五裂。
『来,握住我的手,站起来吧。』
女性的声音再度传来,四周的人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把手松开,朝着他伸出手,递出暖暖的善意。
他呆滞地看着摆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手,里面有大人跟小孩的手,像是蛊惑般要他握住他们,里面还传来的很香的食物气味跟大人小孩的声音。
里面是一个世界,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世界。
下意识的,他居然真的伸出手,想要去握那些黑影的手。
在他指尖碰到那些黑影的手时他就惊醒过来,那些黑影的手跟刚刚温暖的手不一样,取代而之的是能冻住血肉的温度,光是碰触到一点点就能从肌肤下的神经一路冻结到全身。
当他想收回手时就来不及了,那些人抓住了他的手、手腕、手臂,想把他扯进那黑色的镜子世界。
第二个孩子躺在白骨中,
灵魂渗入世界最深底,
生命不会永远的永恒久远,
所以歌谣才被传唱在时空里。
他奋力地想要挣脱那些人的桎梏,镜子里面忽然传来熟悉的歌谣。好像在庆祝什麽,歌声充满欢愉与轻快。
黑色的手越来越多,覆盖在他的身上扯着他。
不......不要......
他张大了嘴想要嘶吼,但黑色的手却摀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的声音,把他拉入了深邃深渊。
『来陪我们嘛。』
戏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掺杂很多笑声与不明声音。
最後,他被扯进了镜子里面,意识在这里便断了。
※※※
「喀搭。」
後面传来了奇异的声响,很像有人打开盖子的声音。
坐在桌案前批改折子的银发男人回头,那个霸占他床铺的少女坐了起来,垂着头,散落的青丝遮挡住他的脸庞。
「醒了?」他站了起来去倒杯茶给对方,毕竟睡了一天,醒来应该会口渴的。
他明明不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人,可不知道为什麽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会把他的未婚妻扔给他照顾。
美其名东宫不能让人进去,但如果东宫之主真想要,也不是不行。
况且,扔在他这里就不会有损清誉吗?
有的时候他真不懂那太子殿下的脑袋到底装了什麽,就算他是他的皇兄也是。
少女迟迟没有给他回应,他疑惑的看着对方,也不知道是睡醒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就呆呆地坐着没有半点动作。
「冷云雪?」轻唤了声,感觉不对的男人放下手上的茶杯,巧声无息的退了一步。
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了点反应,少女一点一点缓慢的偏头,从厚厚的青丝後面露出半张脸。
橙黄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替那张满是疙瘩的脸庞增添一丝诡谲感。
「你......」
「你是谁?」打断男人的话语,床上的人抢先开口问道。
他皱起眉头,如果对方还在昏昏欲睡的状态问他这问题他还能理解,但少女的眼神明显就是清醒的状态,为什麽会问他这种问题?
而且,少女的语气好像也不是真的疑惑,反而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在问他的名字。
下意识的,他不想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你该休息。」思考很久的他还是决定避开问题,很难得生出耐心说道:「你累了。」
似乎很不满这个回答,少女眯起了眼睛。
「名字。」依旧不死心地问着,少女没有听话的躺回去。
两人互相对视,谁也不让谁,让气氛僵硬的可怕。
好像不得到答案就不甘心,少女维持着不舒服的姿势就这样看着他,只是那眼神任谁看了都不舒服。
而且就那样的姿势照理来说过一阵子就会因为酸痛而改姿势,但眼前的人已经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动,只露出半张脸看着他。
那双眼睛......
盯着对方眼睛总觉得好像会被吸进去一样,他收了收手指,感觉眼前的人有问题。
少女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眼睛深邃的连一丝光芒都没有,甚至连他的身影也映不出来。
在他决定要把对方点昏的时候,他的後面忽然传来一道很浅很浅的陌生气息。
迅速转过去,一个不久前才见到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似非似笑的看着他。
「抱歉罗,请你睡一下。」那个叫做安地尔的男人抬起手,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浅浅的黑色光芒,「放心吧,无毒的,醒来你什麽也不会记得。」
安地尔友善的笑着,在他全神贯注下,他居然没看见对方怎麽做到的,感觉到後颈一痛,那个男人手上的黑针就这样不见了。
「晚安罗,幸好你是在这里,不然你醒来可能就去冥府了。」挂着友善笑容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友善,恶劣说着这句话的安地尔看着他的意识一点一点涣散,还欠打的补充道:「唉,这个世界真是麻烦啊,用什麽东西都会打折,真是不方便。」
这个世界?
在最後他只听到这句话,他连多想都没办法便被剥夺了意识。
安地尔很满意看着昏迷的人类,异色眼瞳转向了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少女。
「失去了那些人连最基础的守护都不会了吗?那凡斯的後代你也太没用了吧。」环起手优遭靠着墙壁的安地尔凉凉说道:「离开那些伪善的白色种族你连最基本的守护都不会了吗?」
少女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空洞的眸子一瞬间有了焦距。
「看来公会太缺人了,连这种程度的都有紫袍了。」讽刺地说着,安地尔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两杯咖啡,一杯往少女方向递去,「怎麽样,要不要喝杯咖啡啊?」
坐在床上的人挣扎了好一阵子,慢悠悠地伸出手接过,优雅地往嘴边凑去。
轻啜了一口,少女整个人僵硬了一下,错愕的看向他。
「哎,别这样看我,毕竟今早我说过我现在在度假。」很邪恶的送给对方一个笑容,安地尔喝了一口香醇的咖啡,满足的叹了口气,「虽然我很喜欢现在的凡斯後代,不过做人要有原则不是?我这人比较喜欢自愿的。」
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实,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为什麽!」少女扔掉了手里的杯子,褐色的液体顿时溅洒在地面,浓浓的香气充斥在空气里。
「没有为什麽,我看不顺眼。」眯起异色眼瞳,安地尔将咖啡放到了旁边桌上,「属於黑暗还被黑暗吞噬,可真丢脸。」
「你!」少女怒骂了句,随後闷哼了声,身体虚晃了下,倒下。
安地尔打着哈欠看着对方躺回床上,他稍微收拾了下打碎的玻璃杯子跟咖啡液体,他突然觉得今天善心爆发啊。
照他这种每日一善得程度,过不久说不定哪天就功德圆满成仙去了。
齁齁,像那些神明一样被人类像供俸着拜,想想就觉得兴奋啊。
想歪了。
把床上的人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後,就懒得去管太多,掉头去拔另外一人身上的黑针。
顺便把某人的脑袋洗一洗,然後他发现了有趣的事。
「被封印的血脉?」彷佛在看什麽稀有动物的眼光看着地上的人,安地尔看了看手指,「有趣,这个人真有趣,我这趟没白跑了。」
把对方探测了遍後,他咧开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凡斯的後代,你的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好啊。」他甩手站了起来,悠悠哉哉地走回刚刚站的地方拿回杯子,他扫了眼门口的方向,谈了响指,「凡斯的後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在度假喔。」
窗口吹来一阵狂风,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端着餐盒的冥走进房间,房内与他离开时并没有什麽不同,床上的少女没有醒的迹象,而他的王爷坐在桌案前批改着折子。
「王爷,这是天机老人送来的药丸,明日是新月......」
被压抑的细小说话声消散在夜风之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窗外的大树上,站着一名男人看着他们。
最显眼的那双异色眼瞳愉悦的弯了起来,穿着奇异服装的人转身纵身一跃,消失在层层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