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五章:禍兮福之所倚 下

檀棂在商羽的搀扶下来到大堂门前,孚央接过檀棂的手,二人一同走过两侧宾客群聚厅堂,真龙族今日大喜,个个喜笑颜开,凤凰族人一头红发、容颜姣好、特别醒目,樱椥也在河豚精的陪伴下在一旁大吃大喝着,他不懂这些繁琐之礼,只顾着大快朵颐,这场联姻私下多有传言,但无人傻到在真龙族的场子上大放厥词,无一不口说吉言,奇怪的是众多宾客中,未见同为四大瑞兽的旋龟一族。

墨夷坐於主位,看不出喜忧,墨夷和孚央这对父子果真血脉相连,一贯的面无表情,孚央带着檀棂来到他面前,道:「父亲,枒杈大人还未到,是否稍待?」

「檀棂,你的意思呢?」墨夷问。

「枒杈……大概不会来了,不必等他了。」她低语,带着沮丧。

孚央明白檀棂看重亲情,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安慰,「那我们便开始吧。」

真龙族与他族的三拜婚仪大多无异,唯有一项特殊传统须得夫妇二人共同完成、方算礼成,墨夷拿出两只红盒,盒中各放着一颗空心的透明琉璃珠,神族素有轮回丹,轮回丹的出现便意味着此生终结,真龙族以琉璃珠借指夫妻二人的轮回丹,祈愿来世承袭再续前缘。

墨夷将琉璃珠交予孚央、檀棂,并由二人以金针相互刺破指尖取血,他们将各自的一滴血存於掌中琉璃珠,清透的琉璃珠漂浮着一滴鲜红的血,夫妻本无血缘关系,却藉由婚姻创建羁绊,真龙族相信装载着彼此血液的琉璃珠是对另一半全心的给予。

琉璃珠收入红盒,孚央、檀棂捧着各自的琉璃珠,只待交到对方手中,仪式便算完成。

孚央率先收下檀棂的琉璃珠,而正当檀棂伸出双手欲接下孚央那份时,一件暗器飞来,速度之快无人来得及反应过来,暗器划伤了檀棂的手背减缓了飞速,後头的墨夷这才能挡下暗器,在场者这才发现原来那暗器不过是片白菜叶子,众人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瞠目结舌,下一瞬,令众人更讶异之事发生了。

门外缓缓走来一群人,他们个个仪表不凡、气宇轩昂,这群来客对神族而言并不陌生,他们是旋龟一族,亦是三界中唯一可预知未来的种族。

数人间,领头的是旋龟族长之孙,名唤出尘,出尘一身正气、见之肃然,出尘以维护正道为己任,三界动乱,他以一己之力平定多方战事,他也是个硬脾气,莫说旁门左道见了他死路一条,神族遇到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要说他会给谁好脸色,也就是同族之人、以及那亦徒亦友的水神君落了。

旋龟一族数十人浩浩荡荡而来,凝重的表情显然非为祝贺喜事,墨夷正要开口问责,边上的河豚精带着醉意率先开口:「出尘啊,你也来喝喜酒了,落落呢?落落一起来了吗?」

出尘嫌弃地瞥了河豚精一眼,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他本就反对水神与一只小妖走得太近,偏偏水神不听劝,莫说河豚精出身妖族,就他的操行及本事,出尘也是半点瞧不上的。

墨夷此时问道:「贵族此为何意?」墨夷将白菜叶子揉成一团,对旋龟族的无礼之举相当不悦。

「自然是反对这场婚姻了。」

在场之人皆未开口,一把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却从出尘身後传出,这时,一颗大白菜高高飞起来到了众人眼前,大白菜一翻,一只巴掌大的龟从一片菜叶下爬出,龟壳亮丽、纹路清晰、四肢灵活,是只相貌极佳的旋龟,尤其鲜红的尾巴颇为抢眼,由此特徵即可断定此人即是旋龟族长红尾。

除去凤凰族可涅盘重生,旋龟族乃是三界中最长寿的种族,红尾更是如今旋龟族中最年长者,算起年岁,世上也只有凤凰族长朱华较他年长,红尾一现身,无人再敢安稳坐着,众人纷纷起身揖手问候,红尾在三界的地位不言而喻。

墨夷先是问好,但眼中的戒备与愤怒并未减轻,他是真龙族长,何须对同为瑞兽的旋龟族长毕恭毕敬,遑论方才他的举动已是明明白白的冒犯了。

「红尾族长说反对我族与麒麟这场婚姻,是为何意?」墨夷直问。

红尾生性诡谲狡猾,他绕着弯道:「不不,我可没反对真龙族与麒麟族联姻,我反对的是你们真龙族娶这只小麒麟,其实呢,我有一个……。」

红尾话未说完,一支蓝色雷箭射向了红尾,出尘立即上前,掌中一根金色长枪现形,生生将雷箭打偏了轨道,雷箭飞往东侧墙面,撞上墙面那瞬,一场爆炸将墙壁炸出了一个大洞、也伤及周围来不及逃跑的宾客,所幸他们是因爆炸时的冲击而伤,若是遭雷箭击中,修为低的怕是直接轮回去了。

纷乱中,樱椥站在檀棂身边,黑金长弓上已有了另一支蓝色雷箭随时准备离弦,方才檀棂一伤,樱椥立马冲至她身边,曾经五花先生罚她抄写就已惹得樱椥大闹学堂,他又岂能容忍有人伤害檀棂?

「愚蠢小辈,不自量力。」出尘自信且威严,樱椥的行为在他眼中无异於小儿闹腾。

「你,坏人!」

樱椥再次射出雷箭,旧事重演,这回轮到西侧的墙壁遭殃,不过这回宾客倒是聪明得多,早早便躲得远远的,樱椥接着打算射出第三支箭,墨夷瞬移至樱椥身前擒住黑金长弓欲阻止雷箭发射,樱椥认为阻止自己的墨夷与旋龟族一夥,故而在掌中化出雷球打算攻击墨夷,墨夷见状心想只能武力制止樱椥造乱,出拳往樱椥腹部而去……。

喜厅成了兵荒马乱的战场,檀棂扯下红头盖,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正是樱椥与墨夷相互攻击的画面,檀棂身为麒麟有着无人能及的迅雷之速,她在二人向对方出手的刹那飞身横在中间,檀棂双手紧紧握住樱椥的手不让他出招,却挡不了身後的墨夷,墨夷的拳头击在檀棂下背,檀棂与樱椥不同,若是樱椥中了这拳,最多便是短暂的无法动弹,墨夷即可趁机将他制伏,可这拳对修为低下的檀棂而言伤害极大,五脏六腑受到冲击逼出了一口血,檀棂顺势倒在了樱椥怀中……。

「檀棂!」

墨夷的失误致使檀棂重伤吐血,遇事冷静的他少有的动摇了,他望着眼前倒地的檀棂一下失了主意,只得原处呆站着……。

樱椥虽有战力,面对受伤的檀棂,灵智不全的他除了慌张地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其余什麽也做不了。

「檀棂、檀棂!醒醒、别睡!檀棂!」樱椥着急想擦去檀棂嘴边的血,越擦越多、越擦越多,直到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檀棂还是没有醒来。

「檀棂!」孚央最先赶来,见檀棂状况极差,他急着带她下去救治,可当他俯身要抱起檀棂时,樱椥狠狠推开了孚央。

「你走开!」樱椥眼中全是怨恨,正是孚央的亲生父亲将檀棂害成如此,旋龟族也好、真龙族也好,樱椥全都不信任。

一急之下,孚央吼道:「你想眼睁睁看檀棂这麽死去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扯着嗓子说话,他或许对檀棂无男女之情,但三百年的感情并非虚假。

孚央这一吼,不仅令失去理智的樱椥冷静下来,更唤醒了出神的墨夷,墨夷回复清醒,正要以自身深厚的修为救治檀棂时,河豚精突然冒了出来,他左手按在檀棂的腕上探测脉搏、右手悬於她的胸口之上,一股强大而厚实的力量透过河豚精的掌心大量传递给檀棂,檀棂急促的呼吸逐渐和缓……。

三界有个传言,水神的对象是只下三滥的小妖,为此水神没少听过劝她远离河豚精的话语,众人仅会以自身了解去评断一对男女是否合衬,殊不知二人会在一起定有其原由,当人们觉得二人不合适时,或是高看了一方、或是低看了一方。

河豚精确是一只小妖无误,却无人知晓他曾在水神重伤、受人围攻之际,只身杀尽数十名修为不低的敌人,将水神护了下来;也无人知晓樱椥的雷电在与河水加乘後的攻击并未对他造成任何损害,之所以昏迷被双生麒麟抓回云泥居,乃因他在咬住鱼钩、拼命挣扎之际,不慎在水中撞上一只魟鱼而中了毒。

河豚精平日没个正型是因他天性如此,却有太多人因他荒唐的性子而小看了他,试想若他真的无才无德,何以赢得水神青睐?

在河豚精的治疗下,檀棂很快便醒了过来,虽不能说全然复原,但意识已清,此一事後,再无人怀疑河豚精的能力,尽管檀棂修为微薄,好歹是四大瑞兽的麒麟一族,其天生优於常人的躯体若非有高深的修为为基础是万万无法治癒她的。

「檀棂!」

「……樱椥……。」瞧着樱椥哭花了脸,檀棂温柔地笑着、替他擦去了泪花。

「醒了就好。」河豚精盘腿坐在她身旁,训道:「你算哪根葱,人家打架你凑什麽热闹,他们轮不到你操心。」

「……师父……。」

河豚精屁股一挪、转向墨夷及他後头的旋龟一族,道:「听见了,她喊我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麒麟族的长辈不在,那我这个做师父的得替她出个头,旋龟族砸场、真龙族伤人,交代呢?」

河豚精为了傻徒弟,今日不得不硬气一回,只见他坐於地面仰视着一群瑞兽,气势却丝毫不输,与他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天差地别,檀棂瞧河豚精如此,不禁想到枒杈,枒杈同样深藏不露、行为脱序,不同的是枒杈有意隐藏实力、四处游历也有其目的,而河豚精只是缺少发挥的场合、照自己喜好活着,相比之下,河豚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洒脱与自在。

「一介小妖,胆敢在此大放厥词?」出尘率先吓阻。

河豚精从前见了出尘一贯讨好、套近乎,如今却一反常态,他回道:「莫说妖族也是三十九王院中的一支,今日我们论理,何关种族?莫非四大瑞兽仗着出身高贵欺压他族?别忘了,我身後的这两位也是四大瑞兽。」

三十九王院中,众生平等,更别说今日之事河豚精占理,麒麟族被欺压太久,河豚精势要为双生麒麟讨回公道。

双生麒麟自幼长在隐里,墨夷不敢说将二人视作亲族,至少也是看着长大的,误伤檀棂并非他所愿,他虽骄傲、却不自视甚高,对此他愿对承认错误。

「没收住那拳是我疏忽,我愿致歉。」

墨夷是真龙族长、是三界最有权势之人,竟对一尾小麒麟低头认错,在场者不禁议论纷纷,夭夭、孚央兄弟与真龙族人更是惊讶不已。

「……墨夷大人……。」檀棂受宠若惊、不敢置信。

河豚精满意道:「好,真龙族长有心了,我家檀棂也不是个小心眼的家伙,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能赚到真龙族长的一句道歉已是讨回颜面,况且真龙族养育双生麒麟有恩,河豚精也不愿让他们关系恶化,就此作罢。

「……。」墨夷未语,表示赞同。

「旋龟族呢?有何表示?」河豚精接着将矛头对准始作俑者。

出尘原想反驳,红尾阻止了他,他道:「墨夷,借步说话吧。」

「有何话不能在此说呢?」河豚精试图阻止两族族长密谈,越是隐密、越是肮脏,保不准一谈完,他们便联合起来对付麒麟族了。

「墨夷?」红尾不理会河豚精,只问墨夷是否同意。

墨夷思考了会儿,同意私下与红尾商谈,红尾行事诡谲,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坏人姻缘,再说今日之事不但得罪真龙、麒麟两族,更会招来三界对旋龟族的指责,红尾是个聪慧之人,墨夷想知道他这麽做的理由。

尽管河豚精一再阻止,红尾、墨夷仍离开了大堂,去了墨夷书房谈话,离去前,墨夷承诺定会给麒麟族一个满意的答覆,河豚精信任墨夷为人,这才停止纠缠。

然而,河豚精最担心的事仍旧发生了,墨夷与红尾一番密谈後,再回到大堂,只扔下一句话……。

「真龙族孚央、麒麟族檀棂,二人婚约就此作废。」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

那一刻,檀棂似乎听见了体内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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