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予身体一震,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本不该来这公主府,更不该多管她的事,她爱跟谁在一起也不关自己的事。只是他,只是他.......连他自己也找不出理由来说服自己,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水仙……”男子无奈的叹气。
“荣予哥哥,水仙放下了,在永福寺的两年,我想了好多事,即使再笨的脑子也想清楚了。我不爱你,我从来就不爱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男子来满足我少女的虚荣心,你越是不理我讨厌我,我就越是要把你得到手,你瞧,从前的木水仙多倔。”
水仙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又冷了起来。她枕在他腿上,泪水滑下来落进他尊贵的荣王蟒袍里。“你不喜欢我的,荣予,你只是受不了从前追着你跑的人冷落了你,你只是不想看到你不要的东西被人捡去。”
“时间错了,我若在这个年纪认识你,必定不会如从前那般追着你缠着你,使你更为厌烦。荣予,放下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过去。”
泪水迷住了眼,但她不想去搽。流年里,爱恨痴怨终成荼靡。她想好好对他说说话,从前的,现在的,她攒了好多的话要对他说,她怕这次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从前子衿在的时候,她帮了我好多忙,尽管她只比我大半个月,可她却处处护着我。你还记得那次我偷溜进你军营营帐里,那也是子衿帮我弄的一身小兵铠甲才让我进去。后来......后来你知道,子衿她死了,她死了,才十四岁啊……”
“荣予,我想离开这里,这皇城让我害怕……”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荣予听着她的话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是他太肤浅还是他从前太过冷漠,她竟然有这么多事是他不知道的。她说皇城令她恐惧,她要逃,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荣予低着头,目光并不看任何地方,她说了这样多的话,除开今日,料想往后她不会再说。
脸上有东西滴到上面,水仙起初没注意,直到她闻到腥咸的气味。“你流血了?”水仙望着指尖抹到的殷红色血液,她强撑着坐起来,自衣袖里掏出手帕来搽掉泪水,视线即刻变得清晰,她一眼便看到他左手臂上割裂开的口子,那墨色的衣料四周变成了深青色。
“荣予,你受伤了在流血!”水仙急忙起身,“走,你快回府去包扎。”
荣予坐着不动,他在她脸上看到了焦急和疼痛,她终归心疼他受的伤。
“不碍事,等会结扎了就不会流了。”男子的手始终握着水仙的手,这双小手粗糙得割人,手心里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水仙,你……恨我吗?”荣予的声音有些哽咽,停顿好几次才把这句话问出口。
水仙一愣,恨他,她早已不恨他了。
“不,我不恨你,荣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命,命运合该如此,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另外的事情。”
荣予身体一颤,这个夜里他确实变得不像自己,而她说不恨他,私心里,他居然希望她恨他,最好用尽全力来恨他。
“水仙……”荣予伸手抚上她细小的脸,他唤她一声,接着便久久无话,就在水仙要挣脱他的掌控时,他说:“水仙,让我照顾你,为你选个好男人,打点你出嫁。”
他闭着眼,像是极力克制才能说出口, 男子的手从女孩的脸上滑下来,紧紧攥住身下的锦被。
水仙心跳骤停,这人世时候令她心上酸疼,她怎么会想到有这样一天,他转换了位置,变成她家里的一个亲人,照顾她,为她后半生着想。
这世情太令人难以下咽,她更希望从未认识过他,或者如她所愿的,做个陌生人。
“别拒绝我……”荣予有些不安,他已经到了这份上,再被拒绝就有些太难堪了。
水仙双眼里又有了泪,她咀嚼着当下这滋味,看着荣予期盼的脸,极其艰难地答应他,“好,让你照顾我……”
为何还是有心痛,心不动则不痛,她不是已经学会心如死灰了吗?
男子俊彦上终于展开一个笑,不管他今夜是着了什么魔令他如此不像自己,想要抓住她的心情是这样强烈,他不想再看到她冷漠地望着自己,他终归还是自私的,为了此刻的一瞬心悸,他又一次……逼迫了她。
手心里接住她的泪,灼热的刺痛他的皮肤,荣予又叹了气,“水仙,别哭了……”
似乎他让她哭的时候总比笑多,他平生没有后悔的事情,现在他却深深后悔,他不该如此对她的,即使从前他不喜欢她,也不应该对一个女孩儿做得这样绝情。
两人都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水仙推了推他,他手上的伤令她见了心疼,况且现在还流着血,她说:“你快回去找大夫包扎,我府上没有大夫的。”
荣予不走,硬是让水仙给他处理伤口,“我从公主府回去荣王府还要好一阵子的时间,有这时候,早就包扎好了。”
水仙拗不过他,公主府到荣王府,那也只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况且快马回去也要不了什么时候, 水仙在门外叫了几声青梅,这时候这丫头却在了,从偏房里应声而出。“青梅,去打盆热水来。”
不一会儿,青梅便来了,水仙接过那水盆,自己端着进去。到了房里,水仙丛柜子里拿出两条没用过的巾帕,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才唤来荣予。
“你这王爷蟒袍恐怕要另外再添置一件了。”那裂开的口子虽然不大,却是不能再穿上朝的。
荣予解开腰间玉带,就要把外袍脱下来,奈何盘扣解了几下都解不开,水仙瞧他那样,红着脸上前去给他解开。
她身上的气味淡雅清香,他从前一直没发现这味儿,“你用的什么香膏?”
“没有用。”水仙解开了扣子,顿时有些窘迫,要她给一个男人脱衣服,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荣予挑眉,没再继续香膏的问题,这时候他也不迫她,自己脱掉了荣王蟒袍,任水仙给他包扎。
水仙动作熟练的用剪刀剪掉手臂下边的里衣,看到那糊满血,有一部分还结扎的伤口,她嘴唇紧抿,用湿手巾给擦洗掉手臂上的血迹,帕子洗过几次后,那一盆水就变成了血水。水仙皱着眉头,责怪似的说道:“还说没事,你看都流了这么多血。”
荣予有些高兴,她竟能用这样娇嗔的语气跟他说话,看他为自己忙活,他竟有种找到家的感觉。
水仙又让青梅换了盆水过来,那伤口情理开后便见上面那一道口子,只有两寸来长不是很宽,但是极深。水仙上药的时候,怕荣予受不了痛,还说:“我轻一点上药应该不是很痛。”
荣予展眉一笑,她还当他是小孩子。水仙手法熟练的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出来的样子极平整好看。荣予有些恍然,什么时候她学会了这么多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又做了些什么?
弄好一切,水仙有些头晕眼花,她坐在椅子里,站不起身。
“你吃过饭了么?我让青梅给你传饭进来。”
荣予这时候也饿了,他今天又是下了朝从宫里出来就径直来了公主府,坐着等了她一天,等到了人,却见她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带到自己院子里,他当然气得发疯。
其实水仙已经吃不下饭了,都这时候了,胃里饿得狠了,反而不想吃东西,拗不过荣予,她还是坐下来吃了小半碗饭。
荣予一边吃着一边观察她,见她吃饭很少,夹菜也少且全都是素菜,他不露声色的吃着,也不问她,很多事,不需要问,他也知道了答案,而越是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就更让他深深自责。
水仙等到荣予走后,强撑的一口气泄了下去跌倒在地上,引得青梅一阵惊吓,把水仙扶到床上,伺候她沐浴更了衣,看自家主子神色稍微好些了,这才放了心,今日一整天荣王坐在郡主闺房里不动,把她和刘总管叫下去,两人都以为这位王爷又来找什么事了。
剪掉蜡烛头,罩上一只暗色琉璃灯罩,青梅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水仙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朝床里头,她虽然累极了,却睡不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她从来料想不到自己和荣予还有能够和解的一天,但是她还是好心痛,只要看到这个人,不管他对她是好还是不好,她都心疼得要命,她的心上开了个口子,只要是荣予这个人,站这她面前,闻到他的气息,那口子就越变越大。水仙默默流下眼泪,她,真的想离开这皇城,或者让她离开这人世。
这几天荣予时不时的来问问她有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药是不是还在吃着,水仙一一答了他,她不想忤逆他,在内心里,无论他怎样对自己,他都还是那个荣王,他是皇帝表哥面前最得意的臣子。
向久没再来找过她,水仙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也有想过要去看看向久,但是一想到他是蒙古王子,她就退却了。她,不是可以拥有王子的人。
这两日有雨,水仙坐这窗台边望着外面飘扬的雨丝,寒气从窗外吹进来,有些冷,但这样的冷里带着清爽,她迎着风吹了一阵,人也精神了。就在这细细扬扬的雨丝里,有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撑一把青色油纸伞往她的院落缓缓走来。
水仙从屋内一眼便望见这人,虽然那人的脸被伞遮住了,但是一见那月白色的长袍,以及那周身谪仙一般的气度,她便知道是他来了。水仙的眼里又有了泪,她看那个身影一步步走来,连带那些时光都跟着他一起向她走来。
“水仙,好久不见。”
男子收了伞进门,他带着如兰的气息对她说好久不见,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滴滴晶莹的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你回来了......青城。”
三年了,他们用了三年的时间说一句好久不见和你回来了。这其间人来人往,但是联系他们中间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青城点着头,轻淡地笑。他走到水仙旁边坐下,也向窗外看去。两人脸上都有丝丝笑意漂浮在脸上,不用说,便已知所有。
“水仙,我出去三年,不知道皇兄他居然如此对你。”良久,青城终于开口说话。他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赐封青山以南的地界为封地,荣宠自不同寻常。
水仙摇摇头,这些事情怪不得皇上。她和他虽然是表亲,但是十几年来,仅仅是见过几面当时还是四皇子的皇上,在先皇时候,他是最早一个被赐封地的皇子,同样青山以南的地界,三年前,先皇驾崩,众人都以为会是青城接承皇位,万万料想不到,当时还是南方王的顾振轩突然挥军北上,一路斩杀了一干皇室子弟,最后面十几个皇子中剩下的仅仅是自己的胞弟青王以及一个嫔妃所生的年仅十岁的皇子。
那一场宫变打得措手不及,在各方后续力量还没用出来的时候,四皇子顾振轩就穿了龙袍做上龙椅,从此君临天下。 三年前,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原本要继承皇位的青城变成了封地在南方的青王,原来在南方一手遮天的南方王成了帝王。
“青城,别说这些了,你这几年都在南方吗?”水仙是这样以为的,有时候她甚至想,实在不行了,她便去南方找青城,她知道他一定会收容她的。
“我走了很多地方去找药,你知道的,水仙,我这病,活不了多久。”青城望着窗外,他清俊的面容苍白无比,从什么时候,谪仙似的人物不再有笑和怒,真正变成了仙。
水仙担忧地望向他,她知道但是总是忘记,她记得他永远是少年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进京的,还会走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可不可以带她去南方,她不要允珞带他去,这样只会害得他被世人嘲讽,而青城不同,他是皇上亲弟,无论他做什么都无人敢质疑。
“其实你想要我带你去南方是不是?水仙,你不必对我客气,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只是......”青城顿了顿,那完美到极致的脸上出现一丝明灭不明的光亮。“只是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南方,要我在京里跟皇兄学帝王术数。”
水仙一惊,帝王之术?这向来只有为帝的人才能学的,难道……她不敢问,显而易见,有些事情不是表面见到的那般,三年前,都说是南方王抢了青城的皇位,而现在看来,当时定是有什么内情,让在南方只差没穿龙袍的顾振轩不远千里带兵奔袭来京。
“水仙,有些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便放心了。”青城侧脸英俊,头上长发被玉冠束紧,柔顺地散在他的后背上,此时他趴在窗棱边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的样子完全不似一个王爷,更不像将来某日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