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日紧，吹落枝繁叶茂，空余光秃的枝桠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支棱着，显得萧索落寞。
不过华音坊终年不变的歌台暖响，金雕玉琢的奢靡装饰透着明暖的光线，金箔银片的点缀更是处处映照着来客脸孔上最为世俗的欲望。
终日的迎来送往，招待陪笑之中，商雅看了太多黑暗不得见光的事情，已愈发对这世界没了期盼。她不过十七岁，正当寻常女子该出闺嫁人得觅良人的年纪，该有如花笑靥和无忧生活才是。她却已过了几十年似的漫长索然，不知支持着她重复这样生活的究竟是什么。
报仇，还是仅为了活着？
各位乐姬、舞伎与歌伎向商雅汇报着一日听到的消息，她身侧的代笔女子一一记下，又有人来分好类别收入匣中。
听了下来，唯有两条她在意。一是世传有妖邪血洗远崆派，一是北汉皇帝缠绵病榻时日无多。
暗自思忖了会儿，这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在她这儿呆了不久，凌昀枫已能够自己起身走路，拿些轻便的东西。商雅偶然想起，估摸着二师姐也该回来，便去瞧瞧凌昀枫怎样了。
他正斜倚在摇椅之上，盖着厚氅，闲适十足老头子模样。
使女们伺候他伺候得周到，懒洋洋地微闭着眼睛，几乎安静可闻自己的呼吸。突然来人脚步轻盈，足不沾尘，但他还是察觉了。
「秦公子，还以为你忘了我。」他说话始终都像玩笑，又带着那么几丝认真。商雅徐步靠近，「瞧你住的很是安逸。」
「还得谢过公子有心。」
使女有眼力地给她搬了把垫有珍珠软丝垫的椅子，她不动声色坐在他身边，「是师父要二师姐照料你？」
他偏头注视着她姣美如玉般泛着润泽柔光的面庞，如画勾勒出的线条，挑不出任何瑕疵。
难怪凭着一张脸，可迷惑世人万千。
他没回答，商雅静候了会儿，又道：「二师姐叫梓茜，心细温软。我从没见过她以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一个男人，还会为了他来威胁我。」
本以为说到这他该明白了，谁想他眼神无辜清冽地看着自己，商雅有些不悦，「二师姐即将回来，你带她去泉灵山，一直爱她可好。」
轻扬嘴角，似乎觉得商雅不会说出这样傻得可笑的话。
「笑什么？！」有了些怒意，他挪开了目光，望着名画师画在天花板上的山水风光，宛如置身秀丽河山中。
「华衣堂的女子真是可怜，纵是生得你这般美貌聪慧，手段可通天地，竟会说这样可笑的话。」
「有何不对？二师姐喜欢你，我想见她过得快乐，你便应该爱她。」商雅义正辞严，他微微笑了，「你们华衣堂行事，便是如此不讲道理？不必考虑我是否愿意？如非出自本意，我能够真心待她，给她快乐？」
「假的又如何？我们身边经历过各式男人，哪一个不是假意逢迎，他们又哪里觉得不快乐？」商雅不能体会和理解，故而她看待芊帆之事，只觉得她是被骗了。
昀枫摇了摇头，又是笑，「也是，与你们不必讲道理。你们本就是带着目的，怎会得到真心。恐怕少有的真心，早已化作亡魂，无从得知了。」
商雅冷冷牵起嘴角，「真心有何用？无非是无尽牵绊束缚罢了。」
「所以，你师父对你们，你对你的师姐妹，都是毫无感情的？哪怕她们在你眼前死去，你也无动于衷。」昀枫又看向她清冷的眼神，她眼光一动，「这不一样。」
「既做不到无情无欲，怎么会了无牵挂。」
「你不明白。」商雅不想再与他纠结于这个话题，生生掐断，道：「师父同意的话，你去青台山陪二师姐也不错。」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戏谑着笑道：「你师父，不是要我在你身边？」
商雅瞪了他一眼，刚想起身，却觉得四肢如冰寒冻住一般僵硬麻木，又跌回了座位上。
动作轻微，但却尽入昀枫眼底。
以前自己也会有这种情形，不过并不影响活动，不知这次怎会如此严重。是她太久没按着师父嘱咐，摄取男子阳魄来调和体内寒阴之毒了？
商雅试着握拳，发觉自己骨骼竟已僵硬不能有所轻微动作。周身袭来无边黑暗要将她吞没，脑中闪过一张张鲜血淋漓的脸，她努力支撑着想要逃，终是眼前鲜血覆盖，昏倒在了地上。
使女慌张地拥上来扶起商雅，手忙脚乱不知是该将她送往哪里。
都未察觉一丝金线从昀枫袖中飞绕缠住商雅的手腕，昀枫微沉面色，又收回了金线。
看来沐唯尘所言非虚，商雅着实是快要像冰石一般僵硬寒冷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