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答应了儿子,在宋子翔出院前一天,宋闫亲自去了一趟顾家。他打探过,这段时间他通常也在。没想到这天,他刚好不在。
来应门的是颜雨。
「宋爸爸?」颜雨愕然的唤了声,待看见宋闫眼底的尴尬。她才想起如今身上就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连胸衣也没有,她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平常很少人来这儿找他的,她还以为是他忘了带锁匙,才想以这身打扮去迎接,一心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
「宋爸爸来找我吗?」满怀羞愧,颜雨垂下脸不敢直视宋闫。她心知肚明这打扮有多丢人。
但这是小杏教她的,就算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最起码让他喜欢你的身体喔。
她说,斯不喜欢他的女人太保守、太矜持的。如果她还想留在他身边,就得改变一下形象。
她还说,她的睡衣保守得让男人作呕……
颜雨不确定高妤杏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跟她去百货公司买了好几套非常性感的睡衣,却一直也不敢穿。
这些穿起来多丢人啊。彷佛就在暗示她想跟他……而且他每次回来他们也有……所以,就算没有这些睡衣也不要紧吧……
直至她很多天也见不到他。小杏说吉村雅子从日本过来了。虽然她没有说这段日子斯是不是跟吉村雅子一起,可哪用说,从小杏像耻笑更像怜悯她的目光,她就猜到了。所以得知他要回来,她终於狠下决心把睡衣换上,想教他把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没想到第一个看见她这扮相的却不是他。
「我想找他。他在吗?」目睹颜雨的装束,宋闫愣了愣,胸口隐隐作痛。
颜雨是宋闫自小就看着长大的,即使没有宋子翔,宋闫也早将颜雨当作女儿般看待。如今看见她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糟蹋自己,宋闫又岂有不心痛之理。莫说这所有悲剧皆源於他当年所犯的错。
所以他想,如果顾言斯一心要报复,他愿意牺牲自己,但求他放过子翔、放过小雨。
上一代的问题不应该由下一代来承担。
「斯还没有回来,宋爸爸要进来等他吗?」
「方便吗?」
「当然,我这就去换衣服。」
颜雨满以为宋闫顾虑的是她这身扮相,却没有想过宋闫是怕顾言斯将对他的不满迁怒於颜雨,更担心颜雨让他进屋後,将遭受顾言斯一连串的责难。虽说顾言斯是他儿子,在宋闫心里他更是「奥林匹克」里的冷血蠍子。
走进屋内,宋闫职业性地四下打量,意外地发现这儿整齐乾净得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居所。他清楚这些与颜雨无关。
颜雨这小女生,就像顾言斯母亲,天生对家居锁事有一份漫不经心的随性。想起丽莎·玛塞迪斯,宋闫不其然的扬起嘴角,他还记得以前,只要他离开超过三天,他们的家就会被垃圾淹没,每一次他唠唠叨叨的边抱怨边清理时,丽莎就会淘气的跳到他背上,说为了表扬他的优点,她不介意娶他回家,做她的小老婆,让他一生一世的帮她作饭打扫。
没想到顾言斯没有遗传了丽莎的这份随性,反而更像……他……
听见汽车声由远而近,最後在附近停下,宋闫想应是顾言斯回来了。果不其然,几分钟後这屋的男主人出现在客厅。视线对上,顾言斯淡漠地瞥了宋闫一眼後,不发一言的向厨房进发。
面对顾言斯看不出心情的反应,宋闫有片刻的心慌,正要解释,顾言斯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会留下来吃饭吗?」
自从打定主意去见顾言斯後,宋闫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面的情景,他的态度可能有多恶劣、多挑衅,或是他有多厌恶看见他,对他有多恨之入骨,但从没有一次,他想像到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会留下来吃饭吗?
宋闫呆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及至回过神来,甫吐出「丽莎……」两个字,却瞬间就被冷漠地打断。
「别误会了。我们没有关系。我以为你是来找小雨的。如果不是,你可以走了。」
这才是想像中的情景,却意外地令宋闫难受。
原以为血缘改变不了什麽。没想到一次简单的接触,一句再随意不过的问话,竟教他切切实实的意识到他们是两父子这事实。也正因为意识到这事实,他再也没办法以面对陌生人的心态面对顾言斯。他的每一句说话对他也有更深切的影响。
「我不知道丽莎有了你!」眼见顾言斯就要离开,宋闫急切地辩解。
停下,顾言斯转身回凝身後的宋闫。在他眼里的除了疑惑,还有更多的嘲弄,彷佛在问 —— 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你要放弃你的职责吗?放过你谋算多年的猎物吗?
不会的。
宋闫对自己或许还有一丝不确定,顾言斯却清楚跟宋子翔一样,宋闫对正义与法律也有一份莫名的执着。无论多恨一个人,他始终做不到以违法的手段对付他。同理,无论多爱一个人,他是不会为了她而弃守他的原则的。
他们的恋爱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对不……」
「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关系。」道歉的话来不及道出已再度被打断,「你不过是母亲的其中一个男人,跟我没有关系。你也无需向我道歉。」
「……」不可解的酸楚在心底回荡。
明知道此刻才说原谅是太过幼稚,奈何想起丽莎、想起他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想起颜雨的那番说话——就因为他,他廿几年来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宋闫失去理智的冲口而出说:「让我补偿,好吗?」
闻言,顾言斯好笑的摇首,没有再说半句就走了。
补偿是不存在的。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做过的就是做过。谁也不可能抹走。难道这麽简单的道理他还不懂吗?
这麽简单的道理宋闫当然懂,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晚,在颜雨的极力劝说下,宋闫留了下来与他们共进晚餐。那一刻他才懂,顾言斯那一句话的意思。未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没想过颜雨已为他准备好晚餐,他也买了外食回来。
看着他们的相处,宋闫好像有些明白颜雨爱上顾言斯的原因了。
他不温柔,也不体贴,更不像子翔般把她捧在手心里,事事迁就、照顾;他冷漠、寡言,说话往往不留情脸,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他,懂得她的需要,让她在最旁徨无依之时,安心的依靠。
饭後,颜雨陪宋闫走到公车站。一路上,他们随意地闲聊,却半句也没有题及宋子翔。
真奇怪啊,明明这才是他们最想、也最应该说的事情。
时间到了。宋闫走上公车,临上车前,他犹豫半晌,似乎有话想说,却终是没有说出。
为什麽呢?是因为从他们的相处,他并没有发现她被虐待的痕迹,相反,他看见她被照顾得好好的。纵使冷漠、纵使冷淡,他对她的关怀在最微小的地方显现。又或者这纯粹是身为父亲的一颗私心,希望他那从不让人进入的世界,终有那麽的一个人可以停留、陪伴着他,所以他宁愿犠牲这他疼如女儿的女生的幸福。
不论原因为何,这一刻,宋闫说不出一句破坏他们关系的话。
一直到很久以後,宋闫仍常常在想,如果他曾经竭力地阻止颜雨留在顾言斯身边,那麽所有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