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校稿~
两年後──
安乐侯受皇上重用,雷厉风行,树敌不少。一晚他出席酒宴,侯府被人纵火,侯爷夫人林奕君逃出火场时,被燃烧断裂的梁木击中,严重烧伤,万幸的是除了皮肉损坏,皆无大碍,但也昏迷了数日。
「来人,将所有镜子撤掉。」
这几日安乐侯不眠不休守在妻子枕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很了解林奕君的个性,看到她脸上身上的伤疤後,就命人撤掉了房内所有大小铜镜。
她是个将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放在头顶上,有时甚至看得比他这个夫婿还重的女子。
他无法想像,当她醒来如果看到那张洁白的俏脸上有三分之一都遭火吻,会是什麽样的反应。
那根梁木,从林奕君的头部到臀部都留下了痕迹。
她的左脸左上方,额头和左眼四周,像被覆盖了一层深色而破碎的面纱。
可惜那不是面纱。
「竹之,我痛......」林奕君从昏迷变成半昏迷,开始呓语。
安乐侯比她更心痛。
若不是他,妻子不用受这种苦,除了皇上派来的御医,他还四处延请最出色的郎中,来替林奕君止痛疗伤,但他自己能做的有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拼命的道歉。
「竹之,你哭了吗?」
林奕君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有温热的水珠子洒在她脸颊上,不痛的那一半脸颊。
安乐侯啜泣不止。
从小到大,他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哭得跟个孩子似地停不下来,但对妻子的极度愧疚和心疼,狠狠地折磨他。
他很想当个有肩膀的好男人,在妻子面前不掉半滴泪,为她挡风遮雨,护她一生。
但他通通没做到。
「竹之,我不痛了,你别哭,别哭......」
林奕君仍然虚弱疲倦,但听到丈夫如此嚎泣,知道他必是心疼自己受苦,所以柔声劝慰。
「好,我不哭了.....」
安乐侯听到妻子这麽说,便知道她的意识逐渐恢复,便抹抹脸努力收了情绪,握紧林奕君的手。
也许是平常底子好,林奕君恢复得很快,清醒後没几日已能起身进食。
「太医说这伤还不能碰水,我帮你擦擦吧。」安乐侯说。
林奕君试过几次,要丈夫去忙正事,让丫鬟来服侍她,但这固执的男人死活不肯。
太医来为她换药时,她看到自己的整条左臂外侧,像煎坏的猪皮。
换药的位置也包括左脸和脑勺。
她心头剧跳,转头想拿平日放在床边的手镜,却找不到。
房间里的梳妆镜,镇厄的风水镜,还有平日安乐侯为了情趣,置在床帐顶的三面小镜,通通不见了。
林奕君看到丈夫仓皇的神色,心头了然。
他是那样体贴的一个人,又十分明白她,自然怕她伤心难过。
对自己毁容的惶恐稍稍平复下来,但林奕君还是在安乐侯眼里看到脸上的残缺。
毕竟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虽然不够清楚,但男人黑瞳里倒映出来的影像,已经让她心里有了计较。
她没有讨镜子。
既然夫君待她这样情深,那她何必急在一时,非要马上看这张丑脸不可。
林奕君自知姿色平庸,但起码要让人看了舒舒服服,所以从懂事起就很努力陶冶性情,朝端庄闺秀之路迈进。
容貌天生注定,气质却是能够自主的,故她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面带笑容。
她也十分注重保养,一张脸蛋白嫩柔腻,触手如绸,打闹时安乐侯最喜欢掐她的腮帮。
如今......
夜晚夫君都是卧在她左侧,自从知道烧伤的程度後,她总是下意识地不想他靠近那侧的皮肤,所以背对着他睡。
「君儿,是不是会痛?」她的夫君担心地问。
「有一点。」比起痛,她更在意他的眼光。
「我去叫人熬药,城东沈郎中的止痛秘方很有效,早备了几十帖,实在是我见你日日喝药喝得辛苦,所以不忍心再增加.....」安乐侯说着便起身下床。
「竹之,我没有痛到那种程度。」林亦君用受伤那手拉住他,稍稍扯到了皮肤,丝丝地生疼。
不知何时开始,亲密无间的两人在房中都以你我或姓名相称。
「那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嗯?」安乐侯轻轻地对她的左侧吹起气。
隔着几层纱布和草药,怎麽可能有感觉。
但她看到夫君那麽认真地吹着,脸上满是怜惜,心口一软,也没戳破他。
竟然为她变得那麽傻。
「我没事了,咱们歇了吧。」林奕君说。
安乐侯吹了将近一刻钟。
「我能不能抱抱你?」她的夫君问。
於是两人大费周章地换了位置,改成她卧左侧。
林奕君松了口气。
这样她不用背对着夫君睡,那毕竟不是她习惯的睡姿;也不用防着夫君看到她左脸,即使还被层层裹着。
「君儿,我好感激老天,谢谢祂没将你收走,那日我见你昏迷不醒,心都要停了。」他抱住她右侧身子轻轻地说。
「都过去了,我很平安,你别怕。」她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
「等你大好了,我就去跟圣上辞官,咱们移居乡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吧。」他叹气。
安乐侯府被烧成废墟,现在安身的府邸是皇上另外赏赐的。
林奕君听到夫君这麽说,一下子坐起身来。
「侯爷,万万不可。」
安乐侯听到她语气严肃,也跟着坐起身。
「妾身明白侯爷疼爱之心,但妾身是自私之人,不愿背上不识大体恶名。」
她的夫君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她才不愿当那个阻碍他前途的人。
「君儿,这次人祸,我才明白世上没有什麽比你更重要,只要我在朝为官一日,意外灾难便不可能断绝。」他很平静地回答。
「侯爷莫要折煞妾身。」
她如今没有生命危险,而他却还有大好将来。
「我愧对你.......」安乐侯低下头。
林奕君知道夫婿看似好说话,但钻起牛角尖来可就很麻烦,他多半是已经定下主意要携她共效于飞,离世隐居。
「侯爷既已体会那愧疚之苦,又怎麽忍心让妾身也受过?若侯爷为我抛官弃爵,妾身也会日日活在愧疚中。」她只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安乐侯愣了愣。
「君儿,你真了解我,我无法反驳.......」他苦笑。
她明白自己是自私的,故即使了解他现在辞官陪伴在她身边会比较快乐,但她绝不想承受那後续的烦扰,宁可让他愧疚,也不要她自己愧疚。
伤慢慢好了,拆纱那日,他正好进宫面圣。
林奕君要丫鬟取镜子来,丫鬟却没取来。
原来不只他们的寝房没有镜子,整个侯府的镜子都让安乐侯要求给扔了。
「去买一把手镜来。」她总归是要看看吧。
「回夫人,侯爷有交待.....」丫鬟战战兢兢。
「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侯爷夫人?」林奕君搬出威压。
镜子来了,她看到後倒抽好几口气。
「这谁弄来的?」安乐侯回来後看到镜子大怒。
「我弄来的,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敢?」她问。
「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他骂。
「不要迁怒,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她极力安抚丈夫。
等冷静下来,他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又是红了眼眶。
「已经都不痛了,你别难过。」林奕君侧开头避过丈夫的目光。
安乐侯不再说话,只是垂头丧气,连着几日都如此。
林奕君觉得时候到了。
「侯爷.....咱们和离吧。」她与他在休沐日小酌,趁着微醺,鼓起勇气道。
安乐侯没有表情。
「侯爷?」
「我不会同意的。」他沉声道。
早在一个多月前,她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她就已经这样打算,只是很难下决心,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依恋他。
「妾身不愿看着侯爷受愧疚之苦折磨,也不愿有一日看到侯爷嫌弃,也许现在不会,但五年後,十年後......」
「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薄情寡义?」安乐侯神色破裂了。
林奕君哑口无言。
「你可知当时我见你穿着烧焦的衣物昏死在床上,我心里就许愿,若你平安无事,哪怕要我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莫说是你烧得面目全非,就算只剩把焦黑的骨头,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什麽和离,你想都别想。」
安乐侯一口气说完,脸涨得通红。
「妾身过不去自己那关。」她想了想,只好诚实地答。
「若今日烧伤的是本侯,你会嫌弃吗?」他问。
「这不同,你是男,我为女......」她摇头。
安乐侯试着说服,林奕君突然觉得房里很闷,想出去透透气。
「你要去哪?」他紧张地抓住她衣袖。
「透个气罢了。」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大火里捡回来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听她语气淡然中带着烦闷,顿时心头慌乱,深怕她铁了心要和离,竟然双膝一跪,抱住妻子大腿不放。
「侯爷这是做什麽?快起来!」她被他吓傻了,想拉他起来却拉不动。
「答应我不再想和离的事,我就起来。」他说。
林奕君心烦意乱。
「你若真的这麽在乎皮相,那麽我陪你。」
他从短靴抽出一把防身小刀,往自己左脸划去。
「住手!给我住手!我不和离就是了!」林奕君怕得大叫。
「你不骗我?」安乐侯仰头问,鲜血从他俊脸流下。
「不骗不骗,妾身何时敢欺瞒侯爷?把刀给我......」林奕君握住丈夫手腕。
「你不能碰这种脏东西。」安乐侯扔了刀,却还跪在地上不动,死死扯住她裙摆。
「竹之,你快快起来。」
林奕君看他血流不止,很是心惊,将他拉到床上坐着,唤下人拿来药物用品,亲自替他清创,发现伤及见骨。
「你真下得了手。」她心疼不已。
好好的一张脸,往後都要带个充满煞气的刀疤了。
「只要君儿肯留下,别说是脸.....」他看到她的表情,嘴角微扬。
「你还笑得出来!真是疯癫!」她边上药,边低声骂。
「娘子疼惜为夫,为夫的自是欢喜。」
我笑,是因为没想到这麽容易就能留下你,原来你还是舍不下我的。安乐侯偷偷想。
「我明白了。」妻子突然说。
「明白什麽?」他问。
「所爱之人受到损伤,心痛不舍都来不及,哪里会想到去嫌弃,夫君自然也不会嫌弃我。」
她真舍不得他那样清俊的脸上多个口子,还宁愿是割在自己脸上。
「嗯,你明白就好,我恨不能代你受火焚之苦。」
包紮好後,他伸手轻轻抚摸她额上的伤痕,眼中有泪。
「都不痛了,真的,这不是你的错。」
他叹息不语。
「我欲和离,一半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你为我这样消沉,妾身恳请侯爷勿再自责。」她又道。
「真的都不痛了?」沉默许久後他问。
「真的都不痛了。」她很肯定地回答。
安乐侯还是一脸颓唐。
林奕君不忍心再看到丈夫这种愧疚难当的表情,於是捧住他的脸吻他的唇。
虽然她的心里还是不愿将自己的丑脸去贴近丈夫,但她只想得到这个方法能让他不再伤怀。
※大家也知道我平时不洒狗血的,很难得出现这种桥段,春节和家人看了《死侍》,对女主角在男主角毁容之後的态度有点感动,所以写了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