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宝帘闲挂小银钩--清官只道生民苦 污吏不闻尸骨寒

一行人快马加鞭,接连奔波了十余日,到了浚县1,再往南走,便是河南地界。

一路下来,可以看到郊外路边,处处设有求雨祭坛。所过村庄城镇,也常能见到百姓膜拜雨神蝗神。流民饿殍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也不过只能施舍些钱财粮食而已。倒也历经了几个起蝗之处,真个蝗虫过境,草木植被,被啃得片甲不留,退了层皮似的光秃秃的,粮食亦颗粒无收,万幸的是规模不甚大。

这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刚行至城郊,还没望见城墙,突然雷声大作,不一会儿竟有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下起瓢泼大雨来。众人见状脸上都带了笑,接连的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这浚县的知县远远地在城外迎接,见到他们一干人马,也不顾这大雨,在这泥水地里扑通跪下了,拜道:“下官恭迎捕蝗使大人!皇天不忍见我等百姓受苦,苍天有眼啊……”说罢涕泪交横,跪伏在地。

陆海辰见这知县须发皆白,不由地心里敬佩,也不敢托大,急忙冒雨下车前来搀扶。这老知县官服上下,泥泞一片,早就龌龊地不能看了,陆海辰便请他到自己马车中坐,老知县再四谢过,也就没推辞。

当晚一行人就宿在县衙,夜晚的席面上也不过只略摆了些米粥咸菜并馒头等物,老县令连连请罪道:“连月大旱,衙里施粥赈灾,亏空不断,怠慢了诸位大人。”陆海辰、乔子清等见老县令说得真挚,不似作假,越发敬佩,盛赞其高风亮节、一心为民。

翌日天气放晴,一行人辞过浚县县令,正好赶路,却只可惜这雨没能多下两天。又行了不过两日,便到了开封府。或许是前些天的那场大雨真的起了作用,一行人在开封城内,由衙役引着,一路走到府衙,只见通衢大街宽敞整洁,沿路有商贩叫卖,丝毫不见饥民流乞,竟还有戏班子搭了台子唱戏相迎,与平常别无二致。

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众仪仗,鸣锣夹道相迎。

那胖大的知府见了陆海辰理也不理,堆着笑去搀扶李瑞霄下车,恭维道:“督公吉人自有天相!督公一来,这便天降大雨,哪里还有什么灾来?”

李瑞霄任他扶着,也不正眼瞧他,只淡淡道:“今上仁德,下诏罪己,百姓之福也。”

乔子清记挂着自己椅子上的血迹,这些时日李瑞霄又见天儿的闷在车里,鲜少出来走动,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连连往李瑞霄那边看。只见他脸色青白,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迈步走着,确似有行动不便的样子,其他人却还想着是舟车劳顿累着了。

李瑞霄似有所感,若有若无地扭头瞥了一眼乔子清。

那知府见乔子清穿蜂赶菊子母扣立领罗衫、下着月白的杭州绢儿百褶裙,又跟在李瑞霄后头,只当她是李瑞霄的家眷,也没请她上席,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客房里休息。

乔子清瞧不上那知府的为人做派,也乐得不去周旋应酬,只等稍晚些时候,换了身衣裳出门。

李瑞霄推脱身体不适,早早地退席回来,换了简装便服,刚从府衙侧门里出来,谁料正巧见到乔子清正东张西望地往外走,似是不大认得路。又见她穿着一身灰突突的夏布衣裳,头戴六合一统瓜皮小帽,做个小厮儿打扮,不禁嗤笑这人也全是仰仗自己姿色出众,若是换个歪瓜裂枣的穿成这样指不定多辣眼睛。

“乔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乔子清抬眼见是李瑞霄,心里直道倒楣。却也不隐瞒什么,只不满地咕哝道:“我瞧着进城这一路有些不对,便想出去看看。”

李瑞霄见她以“我”相称,心里颇诧异,面上却不显,道:“正好同路,乔大人与本督一道儿走吧。”

李瑞霄便在近处赁了辆马车,给了车夫沉甸甸一方布口袋。车夫打开一瞧,只见白灿灿、香喷喷的一口袋大米,登时扑倒在地磕头不止,哭道:“神仙老爷大恩大德,救小的一家子的命!老爷菩萨心肠,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乔子清见了,叹声摇头。一路上李瑞霄交代车夫不走大道,车夫虽面有难色,却也应了。

二人坐在车里,只觉得颠簸得厉害,乔子清打开窗子往外瞧,只见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衣衫褴褛、皮包骨一般的人体,也不知是死是活,马车轱辘都一并压过去了,隐隐有恶气味传来。

乔子清登时叫道:“快换条道!快换条道!”

李瑞霄讥诮道:“这时节,命比粮贱,你这就受不住了?”又看她面色不对,也不好再激她,就只说:“这城内死者颇众,这知府又处理得敷衍,恐怕再过些时日,要有时疫。”说罢又向外头喝道:“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乃是官府寺院,乃至城中富商大户的施粥之处。

这寺庙所在的山头上,灾民甚众,见有马车驶过,便有流民围拢过来。

李瑞霄唯恐流民生乱,对二人不利,便吩咐车夫远远地停下,带着乔子清绕到后山人少的地方,架着她的胳膊,飞身在山林里疾速穿行。偶然遇见一些流民乞丐,见有黑影从面前闪过,只叹自己是饿得眼花了。

乔子清手臂被扯得生疼,却也无奈,由着他扯。

佛寺内饥民密密麻麻地席地躺坐,挤得简直要没处下脚,见了二人,虽然好奇地一路盯过去,伸手乞食的者甚众。但到底是佛家重地,无人造乱。

二人见粥棚处张的幡,林林总总也有二十余处,却唯独府衙的粥棚周围人最少,都是些体弱的老幼妇孺。

乔子清挤到前头一探究竟,被那施粥的军牢挥苍蝇也似的赶,骂道:“去去去!爷爷一见你小子就知道不是饿着肚子的,来蹭什么粥!”

乔子清看那锅里的粥浑沌沌的,尽是些麸皮杂物,混着那泥水,哪里是给人吃的。再瞧其他粥棚,好了简直不知多少倍。登时恼得满脸通红,就想要下山写折子参那知府一本。

1.因为行政区划不同,浚县古时在河北境内,现在属于河南省鹤壁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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