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婴缓缓走过她身侧,俯身拾起水桶,放回井边。
他披着一件深色的长衫,长发用细带束在腰后。今晚月色晦暝,他又背着光,青竹觉得他的神色很模糊,可是当他起身看向她时,深邃的双眼却与昏沉的夜色格格不入,依旧清楚明亮,仿佛每一个她想藏进黑暗的细节都难逃他的慧眼。
青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她太狼狈了,湿透的单衣粘在身上,长发乱糟糟的往下滴水,自己想象了一下,受着欲望折磨的表情肯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于是在玄婴脱下外衫罩住她的身子时,她下意识地垂头隐去了脸。
“怎么回事?”头顶的声音温和沉稳。
玄婴站在一个收臂就能环住她的距离,熏香的味道飘在水气里,不是惯用的檀香,却莫名令人怀念。青竹目光落在他的衣带上,五指抓了抓头发,稍作梳理:“我,我做了个梦……噩梦,出了一身汗。”
“……”玄婴蹙眉,“你不知道自己受不得凉?”
青竹低头站着,无言以对。
玄婴忽然觉得很烦躁:“去把衣裳脱了。”
青竹闻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已被他拉了过去。玄婴牵着她穿过朦胧的夜色,出了小院,青竹才后知后觉地听懂他是让她回房更衣。
她一手给他握着,一手紧捏住肩头的风衣。玄婴步子大,走得又快,她几乎小跑着才跟上。前排的房屋依旧是她出来时的样子,黑隆隆,门户虚掩,玄婴一路领她回到屋前。
她对着自己的寝居,除了走进去别无选择。
推开门,一只脚跨入,青竹脚尖在青石砖上敷衍地一点,又迅速缩出来。她反身跑回玄婴面前,摘下披肩的外套,折叠整齐,双手递还给他。
玄婴无奈接下:“好了,快回去罢。”
青竹“唔”了一声,在他面前站立片刻,转身走了。
到门口,她突然又扭半个头来,看了他一眼。玄婴心下蓦地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依稀在许多年前,这小姑娘也曾经这般拖拖拉拉,一步三回头地从他身边离去。
他不及细想便拦下她。
青竹愕然回首。玄婴握着她的腕子,定定神,问道:“你不想回去?”
青竹剧烈地颤抖起来。
泪珠滚落,她扑入他怀中:“我不想一个人……”
水气霍地漫延开来。玄婴胸前衫布单薄,被她满身水珠洇透了一片。山间的潮雾愈发压抑了,树顶遥传来两声啊啊的乌啼,漫山回荡,空寂萧索无比。
“放开我。”他低声道。
青竹紧抱着他抽噎:“师尊,我,我好害怕,不敢自己睡。”
“……你先放手。”玄婴瞧着她湿淋淋、黑幽幽的发顶,“我不想让一只落汤鸡上我的床。”
青竹脸一红,这才退开两步。她眼角犹挂着泪,欣喜道:“我去换衣服……”说罢一溜烟地跑回屋,飞快合上了门。
等她更衣出来时,门口已空无一人,隔壁房屋的窗子亮着光,像一盏迎接的灯笼。青竹心头温暖,敲敲门走了进去。
烛台火明,满屋香气素淡,是与玄婴身上相同的味道。临窗的案几上点着一支香,燃了大半,还剩下短短一截。青竹蓦地记起这是她幼年睡不着觉,玄婴曾给她点过的安神香。
师尊也睡不着吗?
怪不得她刚一出门就被他察觉了。青竹没去深究玄婴失眠的缘由,只是想到不止她一个人在这夜里苦熬,心底就莫名地好受了些。
外衣搭晾在墙边的衣架上,玄婴里衫也被她抱湿了,此刻已换了一件。他正从木橱里取出一床被子,青竹赶紧上前接手,自觉主动地铺开。
她换了干净衣裳,布料很薄,应该只有一层,松紧适中地裹着弯腰的背影。为了不打湿衣服,满头青丝挑起来在后脑盘住,用一根铜簪束着,发间未干的清水逐渐积落,在她细白的颈后垂下一粒颤颤的露珠。
玄婴随手帮她抹去:“头发还湿着?”
“是,我擦过了,但……”
今夜山气潮湿,水尤其干得慢。玄婴摘了她的簪子,缠结的发丝失去支点,绺绺散开,他拿着布巾将她的湿发攥成一束,由上至下抹过。
青竹已经铺好了被褥,坐在炕边,低头由他抚弄,脸上热烘烘的。玄婴没触碰到她的身体,摸头发也不会产生知觉,但她总觉着这举动里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捋去积水,玄婴又示意她盘膝坐下,掌抵背心,缓缓催动内劲。
头顶的湿意在至阳真气中一丝丝蒸去,淋过冷水的身子也渐暖起来。暖流汇入五脏六腑,青竹心口微热,忽然领悟了那暧昧的源头。
玄婴一直停留在她的视线死角,而她毫无警惕之心,随便他在她背后鼓捣。这是一个完全将自己交在对方手里的姿势,倘若身后之人发难,她根本不及抗拒,只能任凭摆布。信赖和本能的不安针锋相对,在体内来回拉锯,那点不清不楚的情绪就生在这不明朗的界线里。
如果师尊掌劲中包有歹意,那她一下就会被拍死了。青竹极不着调地想。
玄婴无从知晓小徒儿这些古怪念头,中规中矩地为她驱寒,半晌撤手道:“还冷吗?”
青竹轻轻摇头,手指梳理着干燥滑顺的头发,有些喜意。
“那睡罢。”玄婴背对着她率先躺下。
青竹也爬进了里床的被窝。折腾半宿,她的确累了,加上安神香的余力,倒头便沉沉睡去。
夜晚在一室烛光中重新安静下来。谁也没提起该去吹灭蜡烛,火苗摇曳,照着并排躺倒的人,仿佛在守护某种欲盖弥彰的光明正大。
忽而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覆上青竹的面庞。
她额前乌发半垂,遮住小半张脸,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拨向耳后。
玄婴低头打量着沉睡的少女,目光沉静而放肆。青竹侧卧在他身下,白色的中衣有些宽松,前襟垮着一道曲线,露出纤细的颈子和玲珑的锁骨。她上臂斜压住胸,里面没穿肚兜,微敞的领子里隐约可见一弯鼓起的弧线。
幼时她也曾在他房里住过,直到身体发育,胸脯显见地隆高。后来他们分房,玄婴也多少顾忌与她的肢体接触,可是冥冥之中,却总会碰上抱她的机缘。
他每次抱她的时候,那两团鼓胀就软绵绵地贴着他的胸膛,奇妙的存在感彰显着他们生而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他是男人,而她是个女人,介于大人与孩子之间,教人捉摸不定。他常觉得她还小,她却早已自顾自地长大了,现实一次次将这件事露骨地揭示在他面前,他手足无措,应对得狼狈。
宽大的手掌在领口比划了一个动作。
他想伸进去,轻轻地摸一摸。然而当手真摆上了那个位置,他心底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在那绵软之处狠狠抓上一把,抓到她疼醒过来,受惊地细叫,看着她被捏在掌中想躲又不敢,手足无措,一脸狼狈地看他。
身后烛火荧荧,身前少女酣睡在他的影子里,呼吸匀缓,神色安详,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如何对待。
他终于没敢下手,往上挪了挪,曲掌虚拢住她脸颊的轮廓。手降一厘,升两厘,总不敢真正碰到,好像下边是什么会咬人的毒蛇猛兽。
真正的猛兽在他心里哪。
玄婴瞧着青竹眉目舒展的睡脸,蓦地有些火气。这丫头哪来的胆子睡得这么安稳?
他这小徒弟一向聪明,心思剔透,有时候玄婴觉得她其实什么都懂,但她又擅长把事情伪装得若无其事,自小就有能耐骗他,相处这么些年,他也难说是真正看透了她。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藏着獠牙?我想咬你一口,把你吞进肚里。
视线中晃过微启的唇。一团樱红色小而丰润,弯度中透着点娇憨,鲜美可口。
玄婴难以自抑地咽了咽唾沫。咽完心下忐忑,唯恐喉咙的声音吵醒她,略作观望,所幸身下人依旧睡得香甜。他双手悄然撑到她身体两侧,慢慢低下头去。
已经很接近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鼻下掠过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味。蓦地里对面两排睫毛齐齐颤动,玄婴心下稍惊,却见青竹眼角泌了一滴泪,梦呓道:“秋哥……”
“……”
他暗叹一声,向后扬手,头也不回地打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