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河堤开满整片白芒,男子躺在草坡上,夕阳光影中,闭起的双眼下有着淡淡青影。接连几日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今天下午送人离开了,独自沿着河岸漫步,观飞鸟闲云,总算稍得空闲。
东方的墨族长年与云族有往来,人口数为云族数十倍不止,境土广阔,族人主赖游牧维生,民风骠悍,好勇尚武。
前些时候,墨族老族长仙逝,新任族长即位,据闻是位年纪仅长他数岁的女子,能在众多叔伯手足间,得到继任资格,自有其手段能力。
四日前,墨族使者来访,除表达新任族长友好之意,另提起一事,女族长至今尚无夫婿,贵族少主亦未婚配,两人年龄相仿,若能互结姻亲,对两族皆是美事一桩。
白夜化身族中高岭之草也不是头一年了,这大概是至今为止,被逼亲的对象位阶最高的一位。
事关两族关系,便不是个人的事了。
接受嘛,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为未来继任者,一为现任领导,男女分隔两地,还叫什麽夫妻,又依使者的言中之意,分明是要他们把少主〝嫁〞过去他们那儿。
婉拒嘛,墨族是怎样的个性,有事没事,便会去踏踏他国的领土,连自家人都会打自家人的族群,说不得会不会恼羞成怒,云族虽不惧他,打架也很劳民伤财的。
族中长老忙碌成一团,白夜时不时便被刮头,让你早点定下来不好,招蜂引蝶这次招来大马蜂了。
使者则在私底下给了白夜一封信。
那是许久未见,却熟悉到未曾忘记的笔迹。
字里行间,用词疏淡而有礼,但独具个人风格的字迹,及末端的署名,白夜在第一眼扫过时,心中震动。
那时,她离开的毫无徵兆,未曾留下只字片语,连一丝气息都再也探寻不到,宛如不曾存在过。
他和她之间的事,没让任何人知道,同样,无人知晓他那时的痛。
曾经觉得世界无所让人留恋,黑暗到连自己都厌恶的绝望,到後来的风轻云淡,不再介怀。
事到如今,原来你在这里吗,云族白夜,你何曾不知我是谁,既已放手,如今再出现,又是何意。
这是一次,不怀好意的来访。
你和我,皆已不年轻,身上各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儿女情长,又岂能重过族人利益,日後有朝再见,只愿不是敌人。
头顶传来动静,随着哈哈喘气,一颗大头钻出草丛,凑到他头顶上热情的看着他,大狗吐着舌头,尾巴飞快猛摇,无忧无虑的傻脸,白夜看了哈哈笑了。
揉揉它的头,〝你从那跑来的?〞
狗仔摊开四肢,在他身旁草地趴了下来,鼻尖抵在他掌心,态度亲热熟稔,毫不怕生。
一人一犬,懒洋洋的躺在夕阳馀辉中,河水潺潺,一片宁静,好不悠闲,直到不远堤上传来呼唤声,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不安,〝小花,你在那里?快出来呀。〞
白夜眼角一抽,觑了眼狗子那儿,嗯,公的,小花。
大狗抬头看向上方,明显对那声音有反应,却没离开位置,只是用尾巴在草地上拨来拨去。
白夜拍拍它,〝岚儿在叫你,快去。〞
大狗把大头搭到他手臂上,瞅着他不愿离开。
云族少主自开始牙牙学步,与外头世界有所接触後,大家发现动物都很喜欢亲近这位小娃娃,其亲爹自幼就能懂万物之语,白夜虽没到这麽夸张的程度,但身边总有鸟兽环绕,他说的话,动物亦能知晓。
听岚儿的语气着急了,偏偏这小花一点动作的意思都没有,白夜只好翻身坐起,慢吞吞朝坡上走去。
夕落斜阳,光线昏黄,少女甫一看见他,肩膀一抖,很明显被他吓到的模样,然後她停下脚步,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游移,不肯看他。
白夜心中浮出一丝不悦,慢慢走到她身前。
十六岁的少女,头顶已及至他胸口,不再是从前要垫脚和他说话的小不点,她低垂着脸,长长乌发松松绑成一束,一身粉色居家打扮,脚踏木屐,微微皂香从她身上飘出,应是才刚沐浴不久。
珍珠般的耳壳,微微露出的颈项系着一道红绳,手臂半环胸前,挤高两球浑圆,如此鲜嫩欲滴,宛如初熟的果实,透着甜甜香气,让人好想尝一口。白夜胸口蓦地一紧,忍住想要触碰她的欲望,露出跟在身後的傻大犬,〝这是大白的孙子?〞大白是邻居养的家犬,明明是让孩童望之生惧的大型犬,岚儿从小就不害怕,很喜欢找它一起玩。
妹妹怯怯摇摇头,小小声道,〝小花是大白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啊,的孩子。〞扳着指头,认真数着辈份的样子,仍然是从前爱撒娇爱黏在身後的小女孩模样。
白夜笑了,大掌揉揉她的头顶,如同待小花一样,不理会她顿时全身发僵的反应,〝所以满叔答应让你养小花了?〞邻居满叔是位猎户,养大犬是为了追赶猎物,此犬天性不适合做女子小孩宠物,从以前就一直故意装没看见岚儿的这点小心思。
岚儿蹲下身,搂住大狗的脖子,〝满叔说,小花的一只眼睛看不到,没办法进山,可是小花其实很厉害的,对不对,小花?〞
看她温柔的贴着小花的脸磨蹭,亲昵坦然的举止,让白夜好是哀伤。
小花对他的心思似有所察,挣扎着脱离主人的怀抱,跑到他身旁,讨好的顶顶他的手心。
〝小花是称职的护卫。〞他拍拍它奖励道,没有自觉意识的小主人,把自己洗的全身香喷喷的,独自跑出家里,天快黑了,河堤一带没什麽人家,〝你常来这里?〞
她点头,浑然不觉他的怒意,〝小花白天都待在家里,我回家後带它出来跑一跑,不然太可怜了。〞
白夜朝她招招手,〝岚儿。〞
她总算看出他的表情不对,却还是乖乖往他靠近了一步。
他抬手往她额头叩了一下,沉声道,〝女孩子家,不可以这麽晚独自出门,很危险。〞
她呆呆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却是朝他憨憨笑了,〝不会的,有小花在。〞
阳光转为残红,他看着她,小时候,小女孩总是对父母哥哥露出这般娇态,她怕生,只肯亲近家人,那笑容,是源於对家人牢不可破的情感,可以恣意丶可以信任的表示。时光苒荏,少女的笑,开始带有崇拜丶仰慕之意,偶尔他出现在她的小小圈子,被那群女孩闪闪发亮的眼光注视,都有点被过度美化赧然。再然後,曾几何时,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时间愈发的久,她以为他无所察觉,两人相见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遇见,小姑娘总趁他背过身时,恣意看他,因为他的一字一句,或喜或忧。那眼神如此赤裸,几乎要让他认为,她是喜欢他的。
那一夜,当她说,想看看他时,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制,都差点崩於一溃。
她想将她的第一眼给他。
他仍是拒绝了。他不希望岚儿是因为这个因素,从而死心塌地的爱上他。
她是这麽的小,这麽年轻,遇过的人还太少。
可是心中的喜悦,却无法克制,越加涨大。岚儿,他的妹妹,这样珍贵而唯一的宝物。
他可以,也喜欢她吗?
次日,於礼他需先离开。像初恋的年轻男孩,摘了满束花朵,精心挑选她会喜欢的礼物,期待着夜晚到来,回家讨她欢心。
她却不在。
满手啷啷当当,笑的傻理傻气,站在黑洞洞的门前,失落归回。
再然後,疾回来了,原血频临发作,身上却有着她的香气,和她的血。
原来岚儿,喜欢的是疾。
疾满心热恋着岚儿,每次假期,总是很晚或是彻夜不归,女子甜馨的气息,在疾身上愈发浓烈。
这样很好,疾很好,岚儿与他在一起,他没什麽好放不下的。
岚儿永远会是他的妹妹。
梦中,两人交缠的肢体,羞怯的微笑,与眼前的她,恍恍忽忽重叠在一起。
温暖,动人,美好,真心真意。
搂住她的腰,目中光彩流转。
俯首,男人的吻,轻轻落下。
贴着她柔软的唇瓣,香甜的味道盈满鼻间,看进她惊惶的双眼,连害怕的模样,都好可爱。
沉静的,谨慎的,呼吸几乎要为之停顿,舌尖懒懒绕着她舔食着,她好小,几乎能被他整个含进嘴中,他在等她推开他,在等她甩他一巴掌,她却好像吓呆了,动也不动。
低声叹息,靠着她的额,他一字字低语,说得极慢,〝讨厌我碰你吗?〞
她未应,神色茫然,他笑了,放开她,〝反应这般慢,真让人不放心啊,这地方太僻静,以後,还是换个人多的地方散步,如果疾在,就让他陪你吧。〞
少女手指抚上自己的唇,摩挲着他吻过的地方,〝大哥……〞
〝嗯?〞她可知道,这样的动作有多引人遐思。
满盛水光的双眸垂下,白皙脸颊染上微微粉霞,她揪着衣袖紧张兮兮的,发出细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岚儿没有讨厌。〞
这句话,宛如在昏暗的天地间洒入一线日光,寂然的心,重新缓缓跳动。
微偏着头,他笑的温和,〝真的?〞
她却退怯了,往後退了一步。
舍不得呢,是该放手了,身体却自行往前踏了一步,声音转为暗哑,带着某种暧昧不明,〝为什麽?你该讨厌的,就算是大哥,也不能这样吻你。〞
盯着她的眼,为何要脸红,为何要闪躲,她不是只将他当成兄长吗,就算对他有过憧憬丶甚至是恋慕,她都选择了疾,不是吗?
黑暗的那一面,想要坏心眼的,勾引她,诱惑她,让她喜欢上他,将她抢过来,变成自己的。枯寂的内心,看到因情爱而眼神闪亮的疾,好嫉妒。岚儿本该是他的,不是吗。
理智的那一面,提醒着他,岚儿不是其他女子,疾不是不相关的人,他们如今在一起很好,他不应该去扰乱这对爱侣。
也许是她颤抖的太厉害,也许是被她咬住的下唇看起来好可怜,他指尖轻触她的唇,将之往下拨开,淡淡轻语,〝说话,岚儿,让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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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还是没肉,对。大哥是话唠。然後岚儿当初并不知道初眼的含意。
这误会以後大概也不会解开,就让大哥继续美丽的误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