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唐佳慧成为莫逆之交的好朋友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最起码对我来说我是如此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上同一门西式烘焙课之外,我们两个人在日常生活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而且家政系属於应用生活系科学群,视觉得传达系属於设计系科学群,两个学群非但八杆子打不着一块,连教室都远得吓人,尤其是设计系科学群的教室多半设置在学校那些看起来有够阴森森的地方,例如学生活动中心的地下室啦,学校停车场最外围的偏僻角落啦,反正学校里有哪里还没规划使用的地方,设计系科学群的教室或画室、工艺教室等多半会设在那里!
或许一般人一定会抱怨学校厚此薄彼,但他们可乐在其中!
因为校本区里面严禁骑机车进入,主要是怕撞伤同学及机车随意摆放造成校园秩序紊乱,但对於往往要搬大型作品到校的他们来说,把教室或实作展览场地设置在校本区反而是件苦差事。
也因为如此,把教室跟实作展览场地设在停车场外围而不用经过校本区就可以直接骑着机车来来去去,对他们来说才方便,所以他们可满意得很。尤其是校外围有一堆好吃的摊子林立,上课上到一半,肚子饿了随时可以趁着老师不注意之时,连翻墙都不用就可以买到想吃的东西,可是羡煞了所有其他系科的同学们。
後来跟唐佳慧会熟稔起来,主要是因为我在学校当工读生,常常要帮学校拿一些活动文书报名表之类的东西到设计学群的办公室去给系主任或助教,而唐佳慧刚好是视觉传达系的副会长,也因此我们两个常常会碰面。
但真的跟她好在一块,起因於………我不敢一个人去他们系上的厕所。
如果没有意外,每个人在就学的阶段中都会在学校里听到在学长姐或同学们之间口耳相传的不可思议传说,件数多寡依各个学校位置而略有不同,而那些口耳相传令人发毛的传说,也就是学校有鬼!
小至校园里的石刻雕像会在夜深人静之际四处移动,然後隔日早上学生上学时会发现石刻雕像的嘴角有红红的血渍,或是学校某些年代久远的大楼阶梯会在某些时段少了一阶,大至某些已然过逝的人物在校园走动与学生交谈的怪异情形,真是用十只手指加上十只脚趾都数不完。
而每个学校一定会有的“厕所有鬼”更是榜上有名!
当然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像是音乐系科的练琴室在午夜时分便会传来弹琴声,那琴音之凄凉让不少半夜经过音乐系教室的同学都闻之色变;学生活动中心地下室的舞蹈教室,在天色较为阴暗的时刻就会有穿着一身飘逸白纱舞裙脸却一团模糊令人看不清长相的女子身影,跕着脚尖姿势优雅阗静无声地在宽阔的地板上舞动;旧女生宿舍的某号寝室永远冷得像北极,门永远也打不开,可是在夜半时分都会传出女生在朗诵英文短诗的抑扬顿挫;总之,我们学校有鬼这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至多会有学长姐在新生训练时提点新生们某些时刻某些教室某些场所请结伴同行。
说真格的,长那麽大了,学校有鬼这件事,大夥多半心里有数,在听到学长姐的提点之後,自然而然也就会在心底深处默默地做上记号,秉持着前人说过的话: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井水不犯河水,自会相安无事!
但三不五时跑到设计学群送资料的我,每次都觉得鬼影幢幢!
真不晓得当初设计学群那幢大楼是请哪位天才建筑师设计的?整栋建筑物在中间留了个天井,说是为了让每个教室都能够有足够的自然光线,这样不管画室设置在哪一边都能够拥有自然的光线,有利於学生在画静物画的时候光影的呈现。
可是如果有机会从空中俯瞰整栋建筑的话,你会发现是一个逆卐字的造型矗立在一大片空旷的草地正中央。
由一楼四个出入口到中央的天井处都很亮,不过上下楼的楼梯间却阴暗得可以,一般有楼层的建筑物都会在楼梯间的转角处开一扇或大或小的窗户,让人在白天时不用开灯便可以安全顺利地爬上想到的楼层,但这栋建筑却只在单数楼层做这样的设计,在双数楼层则设置了壁灯而且灯泡之小之不亮的,让学校的学生摔过好几次。
更令我毛骨悚然的一件事,是设计学群的这栋新建筑物所有的厕所全设在阴暗的双数楼层,这也就算了,还离楼梯间超近!
或许你会觉得离楼梯间近很好呀,最起码如果一到校就急着上厕所的话很方便,可是如果你发现到本校的美术系或设计类组里面多的是那种看起来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人物,你就不会觉得很好了!
我就是有一次在上完厕所要出来的时候,在洗手台边遇到一个眼眶发黑,身上散发出暗黑系不明混沌氛围笼罩全身的长发女子,阴沈着一张脸从镜子里面无表情地瞪着我看,吓得我一身冷汗从全身上下的毛细孔奔流而出,连手也没洗就直接冲出厕所,只差嘴里没喊出:有鬼呀~~~~,接着连滚带摔地从四楼摔到三楼的地板上,惹来一群人的围观。
然後正当我摊在明亮的三楼地板上遭人围观无法动弹之际,那位在厕所镜子里面无表情地瞪着我的“女鬼”,居然,居然从女鬼变身为美艳正常的校园美少女,只是脸上的气色有点差,从四楼楼梯顶往下看着我,口中发出温柔的嗓音,「唉呀,你怎麽会这麽不小心呢?有没有摔伤?」
哇哩咧!现在是怎样?!明明就是你这个女鬼惹出来的事,现在倒变成我不小心了?!难道你没听过俗话说得好:父母把你生得丑不是你的错,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
痾,好像用错辞了,看着那位美艳动人身材姣好的女同学,我心里默默地反省。
由於我这一摔着实是惊天地泣鬼神………
(唐佳慧:有没有这麽严重呀?我:你住嘴!老娘说有就有!)
聚集围观的人数开始增加,把我团团围在可与神秘麦田圈媲美的中心点,更可恶的竟然是没有半个人伸出援手把我从地板上扶起,任由我像个半瘫废人般的躺在地板上长达三分钟之久,害得我当下觉得自己好生凄凉,像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儿,眼泪就快自眼眶中泛滥成灾……
一双强而有力的温暖巨掌将我拉起,顺手拍了拍我短裤沾了灰的屁股处,低沈温和的声音从身後响起,「你还真能摔,不过应该没受伤吧?」
我狐疑地转头望着那个身形壮硕的像只大熊的男人,「为什麽你会觉得我应该没受伤?」
他嘴唇微掀地露出一个笑不像笑的表情,眼底却透露出嘲弄的神情,「因为你摔下来的声音听起来像块一吨重的猪肉摔在地板上那麽沈,所以我猜应该没受伤才是。」
这这这,这不是拐着弯嘲笑老娘像只猪一样重?!
我气得混身发抖地用食指猛戳那只大熊的胸膛……
喔!好痛!手指差点骨折!
完全不顾形象像是个泼婆骂街似地冲着他劈头就骂,「我像只猪?那你咧?你根本就是只熊!而且还是全身长满毛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臭狗熊!」
原本人声顶沸的围观群众刹时全倒抽了一口气变得悄然无声,静地连根针掉到地板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已经闯下大祸的我还打算给对方一顿好骂,没想到,偶而才会在课堂上遇到的唐佳慧在这时冲了过来,摆出一脸讨好的模样,对着那只大熊好声好气地,「学长,不知者无罪嘛,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麽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娘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这只该死的大狗熊!你给我让开,唐佳慧!
我还在唐佳慧的怀里头挣扎着要跟那只熊吵,那只熊一手拨开了唐佳慧轻轻松松地就把我给拎起来往楼下走去,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後的人群丢下一句,「别跟来,谁跟来我就给谁好看!」
我被大狗熊一手往肩上一扔,便被他扛着往校园里最人烟罕至的地方走去。胃顶着坚硬强壮的肩膀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可是被个大男人扛在肩上“挟持”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这个事实更叫我害怕!
「放我下来,你这只臭狗熊!快放我下来!」我握拳搥打着厚实的背部,没料到,那只熊居然用他的咸猪手拍了拍我的屁股,「别吵!当心我把你丢下来!」
「不准拍我的屁股!你个死色狼!」
「你以为我喜欢啊?!没三两肉的屁股,拍你我还怕手烂掉!」
「那你就不要拍啊!放我下来啦!」我死命地挣扎着试图从他的箝制中脱困。
一直到了一台帅气到爆表的机车前,大狗熊把我放到机车後座上,接着用食指和姆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嘶___,好痛!那一下让我觉得头快爆开了,我用手摀住额头眼冒金星双眸泛泪地瞪着始作俑者,「你是要死罗!大狗熊!」
他抓住我的下巴让我正视着他的脸孔,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还挺帅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恐怖,嘶牙裂嘴地彷佛要把我给“拆吃入肚”。
忽然,我呕地一声吐在他的胸前,看着身前一塌糊涂的呕吐物,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手势在我的人中和额头处用力一抵,口中喃喃地念着我听不懂得话语,接着一声低沈充满吓阻意味的吼叫声,瞬间充斥我的耳中,差点让我的耳膜破掉。
我缩起双肩摀住耳朵,抗议地大叫,「你叫那麽大声干嘛啦?!我的耳朵差点被你吼破掉,你晓不晓得!?」
那只大狗熊不顾我的抗议,自顾自地脱下他身上的脏衣服,然後打开机车侧边的大皮袋,抽出一件蓝色的上衣换上,接着把我吐脏了的衣服往我头上一盖,「你吐的,你要负责洗乾净!」
我闻到那呕吐物的腥羶味,差点又吐了一次,连忙伸手抓下罩在头上的衣物,「明明是你把我倒栽葱地一路扛到这里我才会吐的好不好?!你这只臭狗熊凭什麽要我把衣服洗乾净?!自己洗去!」我又把衣服丢回大狗熊的身上。
他严肃的表情让我未竟的话语一瞬间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最好是连几点几分生的都给我!」大狗熊正经八百一脸严肃而且不给人丝毫余地的压低了声音在我面前“恐吓”道。
「我为什麽要给?说不定你会拿我的生辰八字去下降什麽之类的,我才不给!」我紧张地抓着那件臭不可闻的衣服挡在我跟大狗熊之间。
大狗熊没好气地大吁了口气,伸出他的巨掌至我的胸前一把抓起我的上衣,横眉竖眼地瞪着我,「你给不给?!」
天啊~~~~,我到底是做啥孽了,怎会去遇到这种人啊?
先是嘲笑我像头猪,又把我当成沙包扛到人迹罕至之境………
(唐佳慧:有没有这麽夸张?不过是校外围停车场罢了。我:唐佳慧,你跟我老哥魏明贤一样,话很多喔___!扳动手指的响声四起,唐佳慧抱头鼠窜中。)
接着,又逼问人家的生辰八字,人家好歹也是待字闺中的文艺美少女……
(众人呕吐声四起,我『使出甜腻的娇音同时故作无力呻吟状』:人家真的是待字闺中呀~~~~,众人撇开眼睛纷纷紧揪着胸口呕吐中:别!您别这样,小的们信您就是了。)
怎麽可能随便给个不认识的大男人自己的生辰八字?
如果要提亲也该是两个人有进一步的认识跟发展之後才有的举动嘛,人家,人家不来了啦~~
虽然,我心里头开始漫天乱想地编造浪漫言情小说中常有的情节,但眼前那只大狗熊瞪人的表情实在令人害怕,但我也不是从小就被人吓大的普通弱女子………
(众人:您要真能称得上弱女子,那天底下没半个女强人了~~~我:吵死了,一掌拍飞!)
我咽了咽因为紧张而过度分泌的口水,手指无意识地绞扯着手中那件沾满呕吐物的上衣,「你为什麽要问我的生辰八字?准备对我下降头?我可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你喔?而且下人降头是件不道德的行为,你老爸老妈没跟你说过吗?」
大狗熊挫败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又嘴巴不饶人的小女生,要不是看到了不对的东西跟在她身後,他实在不想跟陌生人有太大的牵连。
不回答我的问题,大狗熊反而问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最近有没有到过山边?海边?或靠近水的地方?」
我不做声地摇摇头後,大狗熊的问题又像连珠炮似地从口中迸出,「那最近有没有去扫墓?拜拜?或着去教堂做礼拜之类的?」
喂喂喂,你是在做身家调查啊?查得那麽仔细!
被问得烦了,我脱口而出,「是是是,我最近是去扫了墓,跟进香团到台南进过香,又跟同学到过教堂去做过礼拜,怎麽不行吗?你咬我呀?!有人规定不可以同时做这些事吗?」
大狗熊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一直瞪着我的可怕眼神转换成无可奈何,「是没有,不过你……唉___,把生辰八字给我,我才能告诉你我为什麽会一直问你这些你听了很烦我问得很无力的问题答案,好不好,家政系的活动灾难制造机。」
可恶!你这小子来阴的!
老早就知道本姑娘的真实身份,竟然还敢给我装疯卖傻?!
「不给又怎麽样?」我嘴硬着。
「不给也行,改天遇鬼了可别来找我救你。」大狗熊说的气定神闲,眼睛却不断地瞄向我身後,使我混身寒栗直竖,一下子跳到他身旁紧抓着他的手臂,「你不要吓我啦!真的假的?」
大狗熊把我抓到他面前用着再严肃正经不过地表情直盯着我的双眼,「我不是那些喜欢用鬼故事把妹的坏痞子,也不是行骗江湖的神棍术士,老实告诉你,我刚才做那些手印咒语为你击退了跟在你身後的“好兄弟们”,都极有可能会被我的师父训斥一顿,你以为我喜欢吗?我回去搞不好还得被师父责罚,所以,不要误解别人的好心相助!」
我听到了大狗熊可能会为了我而受罚,一向幸灾乐祸的我不知怎麽地,反而心头重甸甸地,有些难过了起来。
「好啦,告诉你啦,大狗熊,我是一九九二年二月一日早上六点多出生的啦,怎麽了?有问题吗?」
我见大狗熊飞快地运指点算,口中念念有词,脸上的神越来越凝重,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大狗熊敲了敲手背,大叹一声,「难怪那些家伙会这麽喜欢跟在你身後,你居然是辛未年辛丑月丁未日癸卯时生的,四阴之人还是纯阴之身………,问一句你不要生气喔,你还是不是个处啊?」
轰地一声,我胀红了脸举手就往大狗熊的头上敲去,「去你的!你个大色狼!你管我还是不是个处!?如果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暴力女!」大狗熊抚着被我敲中的部位吼着,「如果你不是个处,那有阳气过身自然能帮你阻挡些煞气,如果你还是个处,那纯阴之身再加上四阴之人,就难免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只是………」,大狗熊用手指头搓了搓下巴,「你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一样,你不会常常头昏头痛或者莫名其妙的就吐吗?」
吐倒是常吐,不过每次都是发生一些会让我吐的状况,我才会吐的稀哩哗啦的。
像是刚才被人倒吊在肩膀上啦,闻到或看到那种一坨可以臭死人又黏呼呼的不明物体啦,或是正在吃东西然後被人猛地从身後偷袭之类。
大狗熊一边听着我叨叨絮絮细数家珍般地诉说着那些过往经历,一边用眼睛无声地与我身後的“某一人物”沟通:不要再靠近她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她了,放下吧!
不行!她说过不管轮回几世,她会永远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