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上海温度宜人，阳光穿过叶子，婆娑作响。
寸金寸土的金融街上精英们步履匆匆，冷冰冰的银色包裹的电梯里，贴身西装包着一张张矜贵冷漠的脸。
26楼到了，一身黑的瘦小身影走进【ZHUO·建筑事务所】。
前台姑娘打量了下进门的人，是个瘦弱的女孩，裹着一身黑，黑色棒球帽压着一头错落有致的黑色短发，上身一件宽松短款露腰卫衣，下身穿黑色工装裤，脚蹬一双帆布鞋，胸前斜挎着一个腰包，浑身的亮色靠裸露的肌肤自然提亮，巴掌大的脸、纤细腰肢、盈盈一握的脚踝、瘦长的手指，泛着晃人的白。
眼睛细长，鼻梁挺直，到鼻尖滑过润滑的圆角，挺翘纤细，两片嘴唇性感地微凸外翻，嘴角往上翘。
整个人仿佛漫画里走出来的暗黑娃娃，一脸的桀骜不驯。
傅瑶冲着前台姑娘弯了下嘴角，低沉微哑的烟熏嗓响起，“你好，我找周卓。”
周卓刚进门，不待前台回答，接过话去，“找我的？”
傅瑶转过身，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把高自己两个头的男人从头打量到脚，灰白头发，无镜片的黑色眼镜框，一身黑色潮牌运动装，脚上的红色限量款运动鞋很突兀。
沈三毒舌得果然没错，不伦不类的半吊子艺术家。
傅瑶迎着男人打量的目光，淡定开口，“傅瑶。”
傅瑶打量周卓的时候，周卓也在趁机打量傅瑶。
不说话站在那儿，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热气。
嘴角一笑，眼睛里都带了光，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邪气。
周卓心想，沈三那家伙口味变清淡了？
他不动声色地冲傅瑶点了下头，“跟我来。”
一路走过来，整个公司装修得艺术范十足，不注意的话，以为进了哪个艺术家的展。
四处可见市场上最新的概念家居和设计师作品，散发着人民币的香气。
周卓的办公室跟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得很，正对办公桌的墙上挂着柯布西耶的油画作品，《门前的灰色女人、红色男人及骨头》，金属质感的先锋几何线条的办公桌一角放着一只金猪摆件，眉开眼笑得怎么看怎么浪荡。
他躺靠在皮质的办公椅上，任跟办公桌配套的昂贵无扶手办公椅寂寞地对着巨大的玻璃窗，一只粉红豹玩偶静静地坐在上面俯瞰窗外。
沈三之前跟傅瑶说过几句，周卓妈妈是个艺术家，他在建筑设计上很有天分。
傅瑶特地在网上做了些功课，周卓爸爸是沪上有名的地产大亨，五年前与发妻离婚，并同时开新闻发布会与周卓断绝父子关系。
与此同时网上开始流传一个八卦，某美女艺术家红杏出墙与建筑系老师珠胎暗结，瞒着丈夫把孽种当太子养，真相大白后，丈夫赶尽杀绝留下老婆五根手指和奸夫一条腿，落魄的一家三口自此没了消息。
三年前，周卓回沪白手起家，不仅在周家势力盘踞的地盘上混得风声水起，还大张旗鼓在周家的金融中心里开公司，大手一挥就是三层，上下打通，成为财经版一个传说。
至于为什么还叫周卓，据说因为那个建筑系老师也姓周。
周卓更擅长的是商业运作，高薪签设计师，给他们取之不尽的资源，包装成明星设计师，内行评价他是“建筑业的吸血鬼”，说他背后养小鬼，有高人罩着。
周卓摸着下巴，盯着傅瑶，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这可是沈三第一次往公司里送人。
三年来，沈三一直做他的幕后股东，默默投钱，默默收钱，从来不干涉公司任何事宜。
“你跟沈三怎么认识的？”
傅瑶眨了眨眼睛，“他是我金主。”
周卓没想到女孩子这么直接，兴味更浓，语气带着诱哄，“金主都是靠不住的，你还年轻要学会为自己打算。需不需要哥哥传你几招，咱俩一起把沈三的钱捞光。”
傅瑶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他说，你欠他的钱这辈子卖屁股都还不上，让我不要跟着你学。”
周卓的表情僵在脸上，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拍着桌子，“我艹，这个变态！”
傅瑶被分在了大胡子总监老杜那组。
这组人名字很有意思，总监老杜又壮又高，助理设计总监大伟是个长头发大叔，资深设计师二狗文质彬彬带着书卷气，扎啾啾的娃娃脸男孩三毛是结构师，景观师四喜是个骚气满满的小gay，绘图员五娘身高1米7配着有钱人的古铜色肌肤又飒又帅。
“傅瑶，大家名字都是按进公司顺序改的，你以后就是我们的老六了，你看看要不要入乡随俗起个花名？”
在五张脸十只眼睛的集体注视下，傅瑶开口，“叫我六姨太？”
看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脸，傅瑶带着试探，“要不叫六六大顺？或者六奶奶？”
“姨娘好！”“奶奶好！”
三毛和四喜吵着叫姨娘，五娘却坚持叫奶奶。
老杜大手一甩，“只要傅瑶不反对，你们爱叫啥就叫啥。”
傅瑶的工作是助理设计师，这是她跟沈三说好的，毕竟她经验少，只能从零做起。
中午老杜请大家吃饭，本着爱护新人的团队精神，大家一致同意让傅瑶选。
微信上，大家纷纷小窗口私信她周围好吃的店铺，大伟发的是粤菜，二狗推荐泰餐，三毛建议正宗上海菜，四喜狂发日料店，五娘一个劲说她知道一家好吃的火锅店。
傅瑶最后选的是一家湘菜馆，老杜高兴地吆喝，“姜还是老的辣！孙子们，你们都输了，以后每人轮流负责全组人一周的奶茶供应，我们一起为奶奶接风去！”
大家哀怨的目光看向傅瑶，傅瑶摆了摆手，“我无辣不欢，不过下次赌注大的话，记得喊我。”
吃饭的时候，大家才见识到傅瑶口中的无辣不欢，人家店里的重辣她都觉得毛毛雨，而其他人吃得满头大汗，连一向爱吃辣的老杜和五娘都甘拜下风。
中午喝着奶茶休息的时候，三毛突然拍桌子站起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就说看着你眼熟，你是09届的付姚师姐对不对！你毕业那年没来，大家还都传你退学了！师姐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林松然老师的学生，比你小一届，我们大二那年圣华杯比赛的时候你还帮我们指导过作业来着！”
全组人眼光齐齐盯向三毛和傅瑶，傅瑶有些莫名其妙，“你是说你认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且同名的人？”
三毛没有察觉出傅瑶语气里的疑问，兴奋道，“对呀，人寸付，女兆姚嘛！”
傅瑶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是你才华出众的师姐，可惜我是人尃傅，天上瑶池的瑶，而且我一从小在国外长大，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回国。”
这下换三毛纳闷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是真的好像啊。”
五娘很好奇，“奶奶，你的普通话讲得很好啊。”
傅瑶耸肩，“语音天赋好，家里人都说中文啊。”
老杜给了三毛一记爆栗，“三毛，你小子行了啊，为了套近乎师姐都叫出来了。”
傅瑶借着老杜给的台阶，笑得眼睛弯弯，“三毛，话可以乱说但是名字不可以乱叫得，我也想当你姐，可惜已经做了你奶奶。”
大家轰地大笑，三毛还不死心地自言自语，“真是我认错了？不可能啊？”
四喜一脸好奇，“你是不是暗恋那个师姐，这么久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三毛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我很尊敬师姐的，她大二上学期就拿了华圣杯的金奖，是我们建筑系的名人，林老师很认可她的。”
华圣杯是国内面向建筑系学生的比赛，每年这个奖项的金奖得主都可以得到各大建筑院校保研的橄榄枝和国外留学的名额。
而三毛毕业的T大建筑专业本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林松然老师更是国内建筑界的大师。
五娘也觉得好奇，去网上搜那年的比赛，果然找出了新闻，还有当时的获奖照片。
“奶奶你看，三毛说的是真的哎，这个付姚跟你还真的有点儿像！”
大家挤在五娘电脑前，边看照片边看傅瑶一起找不同。
“不对，照片上的鼻子有点儿圆，咱们六奶奶鼻尖是尖尖的。”四喜找到了第一处。
二狗发现了第二处不同，“还有这里，照片上的女孩右眼角往下，姨娘眼角往上。”
三毛仔细看了那两处，“好吧，师姐没有奶奶长得好看，奶奶放心，我会像孝敬师姐一样孝敬你的。”
傅瑶脸上没有什么波动，摸了下三毛的娃娃脸，“好孙子，奶奶爱你。”
三毛脸唰地红了，众人又是一片笑。
做回自己工位上，傅瑶心里止不住的震惊。
她知道，那两处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她的眼和鼻子做过整容手术，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做的。
傅瑶确定的是，她没有关于国内的丝毫回忆，她的记忆里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出国，后来妈妈去世。她跟人恋爱怀孕，然后有了荷兰豆。只是关于妈妈和恋人的脸，她一直想不起来，沈二曾经说过，当一个人过于痛苦的时候，大脑意识会自我麻痹，故意抹除某些让人痛苦的人和事。
但是刚刚的照片让傅瑶动摇了，还有那个离奇古怪的梦，右手臂的烧伤，一切都提醒她，她好像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周卓出公司时路过老杜那组，听到了他们关于华圣杯照片的事情。
他好奇心上来，也打开手机开始搜，看着新闻里那张还年轻的脸，怎么也跟现在的傅瑶对应不上。
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一样，照片里的姑娘笑眼弯弯散发着无限活力，而傅瑶身上却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周卓把截图发给脸沈三，不一会儿沈三电话直接打过来。
“帮我查一下照片里这个付姚的事情。”
周卓有些吃惊，“你是怀疑……”
沈三截住了他剩下的话，“嗯，我曾答应过她，帮她查清楚她到底是谁。”
第一天相处之后，大家一直以为傅瑶是个走暗黑风的酷酷小姐姐，但是第二天她就来了个彻底颠覆，穿着纱裙戴着栗色假发变成了甜美系俏丽洋娃娃。
第三天，盘起头发穿了旗袍，成了民国穿越过来的姨太太。
第四天，梳着高高的紫色马尾辫，穿着皮衣脚蹬机车靴，英姿飒爽，惊得三毛和五娘冲着她吹流氓哨。
第五天，闷青色大波浪，灰毛衣配香槟色真丝长裙，温柔地能捏出水。
微信群里，每天大家睡前都在打赌，六奶奶明天造型是哪个？
压对的人，组里其他人轮流请他一个月奶茶。
遗憾的是，两周下来，大家没有一次中标。
六奶奶不是设计师，是造型师吧。
自诩时尚达人的四喜和五娘抓着傅瑶请教，“奶奶，你每天怎么想出这些造型的啊？”
傅瑶语调轻松，“我每晚睡前都会画幅自画像，画成啥样第二天就穿成啥样。”
四喜眼里满是崇拜，“奶奶，你去做时尚博主，那还有余向晚什么事儿啊！”
三毛从后面捂住了四喜的嘴，“你找死啊，老板娘你也敢说。”
傅瑶惊诧，“老板娘？”
二狗开始科普，“现象级网红余向晚是我们周总的未婚妻，已经订婚了，据说婚礼定在明年3月份，余向晚生日那天。”
傅瑶心里直冒小问号，不愧是大美女，甩了沈三还能搭上周卓，厉害。
“那让我们一起祝老板明年三月新婚快乐？”
大家一起“且——”
即使有过前两周的造型铺垫，第三周的周一，当傅瑶顶着一头灰白色短发进公司的时候，大家还还是被震撼到了，“奶奶，你这样真的成奶奶了呀。”
傅瑶心里叹气，这还是假发呢，她自己的头发可是比这个白多了。
第二天傅瑶真发上阵，一头白发成为全公司的吸光点。
“哇靠，奶奶，你这头发太帅了吧！”三毛尖叫。
五娘疑惑，“不要告诉我，这也是假发？”
“肯定是假发啊，漂染也染不出这种程度的白啊。”四喜翻白眼。
傅瑶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你们奶奶是万能的，什么头发买不到？”
倒不是她担心别人的眼光，而是纯粹觉得要解释是自己一头白发很麻烦，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白了头。
第一天之所以戴着假发来上班，纯粹是为了满足她的造型癖好而已。
沈三对她的分身戏瘾倒是乐见其成，有一种每天都在睡不同人的新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