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的老张犹豫了半晌,转过身,对着后座小心翼翼地喊道:“周先生,到家了。”
后座上睡着的男人几乎是瞬间清明,他揉了揉眉心,抬手看了眼腕表,沙哑着声音道:“老张,多谢你,晚上我喝得有点多。”
老张笑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想陪晚上这位喝酒呢,还不是排不上号。这位此次来S市,第一顿晚饭就找您不醉不归,您父亲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车里没开灯,只车库里亮着几个白炽灯泡,昏惨惨的光透过车玻璃,倾泻在周戎的脸上,晦暗不明。
良久,老张听见后座周戎一声嗤笑。
-------------------------------
老张给周戎开车的时候,周戎已经捱过了最苦的日子,在周氏虽算不得站稳脚跟,但总算能时不时地接触到核心业务。与此同时,晚上的饭局也越来越密集,周戎需要一名专职司机。他婉拒了启川介绍的司机,自己找到了退伍军人老张。
老张第一次知道周戎这个人,是在一家土菜馆。彼时老张刚退伍,揣着个退伍证,也没正经工作,晚上几个朋友约着在老西门喝酒吹牛。三伏天的食客脾气也大,老张嘴里嚼着花生米,眼瞅着隔壁桌的小青年等菜等得不耐烦,嘴里不干不净。端盘子的大妈是个暴脾气,跟着就怼回去。小青年抡起啤酒瓶,往桌子上狠狠砸掉半截,攥着剩下的半截啤酒瓶,嚷着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
菜馆里的食客乱成一锅粥,胆子小的赶紧收拾包,忙不迭地跑了,留了一桌子菜。胆子大点的,躲去二楼,从二楼探出个脑袋,嘴里喊着和气生财。
老张自小没了爸,被他的寡妇妈打三份工拉扯大,平生最见不得女人被欺负。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使出一招白猿偷桃,几秒钟的功夫,便将小青年按在桌上,疼得他直叫爷爷。
老张当着兄弟的面出了风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小酒。几人正打算换个场子接着喝时,老张眼前现出个相貌俊俏的年轻人。
这个人一身休闲装扮,深灰卫衣,黑色运动裤,乍看上去像个没出社会的大学生。这种错觉,在他开口讲话的时候烟消云散。
“刚才看到您见义勇为,很是佩服,今晚您这桌我买单,就当交个朋友。”
老张这一桌子,全是老兵油子,原本嘻嘻哈哈,现下一个个竟被镇得安静下来,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瞧着虽是和善,伸出的橄榄枝却让人不敢拒绝。
老张接过周戎递过来的名片。名片是磨砂材质,只印着名字跟联系方式,一个座机号码,一个手机号码。
“不好意思啊,我还没印名片。”老张将名片塞进裤兜,笑嘻嘻道。
“您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年轻人道,“我一向特别尊重退伍军人。”
老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小兔崽子眼神倒是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谢谢你啊小伙子,这么看得起我。这顿饭你也不必请我们了,哥几个一把年纪,哪好意思让小年轻破费。”
年轻人笑了笑,道:“我已经买过单。”他没等老张几个人答话,就说还有点事办,旋即走了开去,不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半个月后,老张便成了周戎的专职司机。他把军人的职业习惯带到工作中,尽心尽力地当周戎的司机,跟着他白天跑项目、出席会议,晚上参加饭局。时间一长,周戎又不仅仅将他当做司机,有些组内的会议都会让老张跟着听。
老张活到这把年纪,该见的人也见得差不多了,却还是琢磨不透周戎的脾气。这个年轻人活得像一只精密的机械表,即便是乱糟糟的酒局,包厢内烟雾缭绕,一地酒瓶,他仍会踉跄着去洗手间往脸上拍冷水。
周戎甚少流露出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温情与脆弱。老张给周戎开了快两年的车,印象中这个年轻人冷酷又克制,情绪甚少外露。但是今夜,老张嗅到老板的一丝不寻常。
“我扶您上楼。”老张松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周戎朝他摆摆手,道:“不用管我。今天过节,你快回家吧。”
说罢,他自己开了车门,跟老张道了别,往车库里的直梯走去。
电梯镜子里的人十分狼狈,领带扯得不成形,站都站不稳,只得靠在那儿扶着额头。
真不像自己,周戎昏沉沉地想。酒劲上头,他头疼得快要裂开,以至于方才按错好几次楼层。
叶筱乔在做什么呢,看他喝成这副鬼样子,她会不会生气?
周戎想到叶筱乔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得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