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卿阴郁着脸色拉桂喜出花烟馆,上了马车,见她眼眶泛红、抿紧嘴儿楚楚的模样,冷笑一声。
他开门见山:“你有想过一年期至,离开许宅该怎样生计?纵是吾给你再多钱财,也终有被鸦片瘾蚕食殆尽之日,到那时你怎麽办?你腐心已深,意念混沌,身无分文,又该如何是好?”微顿,挟抬她的下巴尖儿转朝窗外,让她望花烟馆门前、正抽水烟的娼妇。
再迅速松开手,接着说:“那时你能卖的只有这躯体和几分姿色,收起倔性儿,任男人随意欺凌辱骂甚殴打,这样的日子至多持续不过一两年,你已满脸烟容,浑身烟臭,或染上梅毒,连最肮脏的码头工都不敢碰你,你居无处所,徘徊街头,遭人厌弃,想死的心定是有罢!却死不了,鸦片烟腐得你留恋这世间,还想再吃它一口!”
沉声问:“桂喜,你真要这样行尸走肉的活麽?”
桂喜看向他,眼泪一下子都涌堵到了喉咙口,咸涩的无法言语,面颊湿濡的直摇头。
不过才十七岁,韶华鲜活,容颜娇嫩,岂容自己急景凋年早早逝了,怪只怪一时迷糊心窍,犯下错事,她已悔不当初。
许彦卿从袖笼里取出帕子扔给她,她自己有帕子,却还是接过擦拭着脸,有麝香味,淡淡地。
许彦卿默了会儿,叫了声桂喜,又默然少顷,方慢慢道:“桂喜,我其实有些欢喜你。”
看她惊诧的瞪圆泪目,但得说出,反觉也没那么的难以启齿:“别问为甚麽,吾也不晓。从上海回来前,吾的心愿是教你读书识字算帐行事,凭你的聪明勤奋劲儿,掌府里中馈指日可期,可现却不这样想,吾终是个商人,权衡利弊,从不做赔本买卖,纵然再欢喜你,也不愿只一厢情愿,更容不得女人吃烟膏,这是吾的底限,不得触碰。你若也有些欢喜吾,愿意戒掉烟膏,吾可倾力相助,但若你一味自甘堕落,毋庸再等一年,今日即可放你离开。”
或许会有段很难熬的日子,或许待女人再不付真心,但流光荏苒,春去春回,那份情窦初开,总会被浮尘厚厚遮掩,再也想不起。
桂喜细听着这番话,她心底五味杂陈难辨的滋味,但有股子不容撒谎的甜蜜,似偷含了块桂花糖,从舌尖流进喉咙,再往下浸润心,融进了四肢百骸。
她咬唇说:“我不要走,要戒掉烟膏,还要读书识字算帐行事,二老爷你帮帮我罢!”
许彦卿握紧的拳头悄然松开,他颌首:“你虽吃膏子,幸时日短次数少,又掺在水烟里,三月戒掉足矣。”
他加重语气:“彻底戒毕再来见吾,你好自为之。”
遂撩帘下车,吩咐许锦送她回宅子,自去扬招黄包车。
桂喜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他的帕子,忙掀起帘往外望,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呢,星星点点沁凉点上鼻尖,天落起雪来。
“姨奶奶,姨奶奶!”
桂喜眯起眼睛,看着许锦手捧一纸包糖炒栗子朝她跑来,雪后路滑,不小心绊一跤摔个嘴啃泥,却依旧高举着栗袋护得严实。
她噗嗤笑出了声,街道两边悬满红灯笼,商铺门楣新贴了春联,挂上桃符,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摔炮,时不时猛得噼啪一声,把心不在焉行路的人吓得神魂回转。
临近新年已没几日,今刚从洋医院复诊出来,用两月时间,她终把鸦片瘾戒除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