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河是内城河,自春水桥起向东分出细细几条支流,伏烟循着妖气,沿其中一条找去。
月光下,皇都仍不平静,马蹄声踏遍半座皇城,渐渐往春水桥来。马背上的人路过伏烟身旁时,驱马奔过,好似完全没见到这么个大活人站在河畔,波光粼粼的河面也没能映出伏烟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滑过,幽幽叹了口气。
伏烟实在没想到,下山头一回除妖就如此不顺利。
他们太行山清源观一脉向来是非乱世不下山,三日前,伏烟的师父,清源观这代观主夜观星象,妄图推测天意,却被反噬,只能将观中弟子送下山,过这一劫。
伏烟只记得观主忧心忡忡的脸庞,以及他口中不断重复的八个字——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不管什么妖孽不妖孽的……伏烟一边想,一边运气翻上路边大树,整个人像片叶子一样落在树梢,向那妖气浓重的地方望去,握紧手中的刀。
反正,只要斩杀就可以了。
这里已经是外城边,古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树梢略过城墙,一眼能望见旷野中摇摆的草丛,黯淡的星子照亮远处不大不小的湖泊和岸边的妖物。
比起早上狼狈逃走的样子,此刻换了具女性身体的蛛女正对着湖泊捧着脸细细描摹,那张脸吸足了人气,显得愈发妖娆多姿,若是不看八条腿,也许会有不要命的路人上前搭讪。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男人,正紧紧闭着眼睛,满脸抗拒。
伏烟喉头一哽,脸上就带了怒气。她早前替宋长心挡了一蓬毒烟,也不知道这妖物从哪儿来,清心静灵的法诀一点用也没有,所以她才、她才……
谁知道给了这妖物残害人命的机会。
其实她现在还是很不舒服,耳朵与脸颊都是烧着的,就连胸口也热得慌,热流顺着胸口往下直入丹田,伏烟表情一冷,双腿间的布料却已经被打湿了。
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握住手中的刀,刀身沉而冰凉,乌黑到与夜色融为一体。
蛛女梳妆完,八条尖尖细细的腿尖窸窸窣窣从草丛中移动,转向地上的男人。她全然忘记了之前追宋长心的急切,对身边的男人露出一个羞涩、温柔的笑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要抓这个男人来了。她自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有许多兄弟姐妹,他们都是可怜的人,都希望有一个家。
“澹郎,”男人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看到蛛女满眼痴迷,嘴巴却逐渐往耳后裂开,半张脸都是血盆大口的模样,“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一幕让男人心生绝望,拼命挣扎退后,身上的蛛丝银光闪闪,布满粘液,他一个不稳,就落入身后湖泊中。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之间竟然觉得,与其丧生怪物口下,不如就这么淹死的好。
月光皎皎,可笑他还一心想闯出点名头,也不知道消息传回家里没有?
脑中思绪千转百回,电光火石间一把刀呼啸而至,像是老天听见他的求救一般直直落入蛛女的口中,刀柄转动,硬生生将她一口獠牙搅个粉碎。
蛛女尖号出声,痛得翻滚,藏在女子罗裳下的巨大腹部在地面摩擦,亮晶晶的蛛丝淌了一地,向刀势来地抽去。
伏烟皱着眉,从怀中抽出拂尘,轻轻一挥就将蛛丝挥落在地。她身上实在是不爽快极了,只能在心里默念几遍清心咒,才勉强压下身上燥热。
她划破手指,在蛛女的身上画了几道符咒,才转头去看那个男人。
她冷着脸,身着素色道服,轻描淡写就将蛛女斩于刀下,在她脚边化作青石雕像,男人眼中不由自主露出一种奇异的狂热。
伏烟没想太多,以为他无法自己上岸,便搭了把手把人捞上来,又施了除尘咒,才开口向这个自称江城的男人提问。
“在下清源观女道伏烟,今为除妖孽而来,”她已经浪费了一段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知道你是在哪里遇到这妖物的?”
江城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红润,一听到这话又变得苍白,继而铁青,一双不知道往哪看好的眼睛定在脚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这个人、不,妖,她……”他一连变换了好几个称呼,“……她是我带来皇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