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床沿上再次刻下一道划痕。
这是她来到檀华小世界的第三天。
她在昏迷前恍惚听见兄长叫人取来她的伴生灵物檀华——自己受伤太过、魂魄不稳,将魂魄存入檀华之中方能更好温养。她本以为自己会陷入沉睡,约莫是眼睛一闭一睁这么一功夫就又能生龙活虎。哪成想睁眼一看,三天前醒来时只余自己躺在房中,身侧只放了张纸,上书:“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堪叹古今情不尽,可怜风月债难酬。*”
这处所与她在家中所居一般无二,所见所遇之人也一般无二。不过还好,虽然同她所处的现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同样存在的些微不同之处,使她能确定自己所处为檀华所成的幻境。
“檀华里竟然是这样别有洞天吗?”她自忖。“以前从未发现......”
檀华是自己出生时手心所攥灵宝,质如檀木形如春华,故而得名檀华。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檀华也渐生器灵,但舜华自己并无灵根,所以之前也从未试过以己身入这灵物之中。
“厌厌你这小笨蛋,”她嘟囔着器灵的名字,抚过手上不知何时被串好戴上的檀华,“竟然一直都没和我说过檀华内里是什么样的。”
檀华“嗡”地颤了一下,似是不满她对自己的诋毁。
“好吧好吧,气性这么大。”舜华弹弹灵物,“得亏你现在没法说话,不然可不又得和个炮仗似地炸了。”
檀华颤动的频率瞬间加大,舜华都能脑补出它抱怨的声音,边笑边讨饶:“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厌大爷顶顶厉害!”
她在床上兀自笑了会,便开始下床梳洗、准备早课。
待得舜华推门欲出,只见门外层层叠叠姹紫嫣红的锦簇花团,一朵叠着一朵,一层压着一层,万千娇艳。
“姣姣儿!”一道身影扑腾进她怀中,仍嫌不够,还可劲儿往她胸上蹭,直蹭得她腿软耳热。“喜不喜欢?喜不喜欢?”一叠声地追问,边问边伸手自花团中拿了朵大如玉碗的白山茶簪在她鬓发上:“我可把阿爷花房里的开花灵植全给摘来啦,你看看衬不衬你?”
舜华把这人从身上扯下,笑道:“月涌哥哥,你一下摘了这么多,外公这下可要哭了......“
林月涌见她一笑便呆了,喃喃:“姣姣儿,你莫笑啦。”
“你不笑我都难寻花儿在上巳节衬得你,你一笑、你一笑......”
房间内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不行,还是笑吧。我们姣姣儿就得是开开心心的。”他指尖长久地落在舜华弯起来的眼角上,轻轻摩挲着。这明眸皓齿、鲜衣怒马的十六岁清俊少年郎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我们家的姣姣儿这般模样,天生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你呀......”
舜华踮起脚捏捏月涌的脸,感叹自家小表弟在这幻境之中哪怕是成了表哥也还是这般嘴甜,接着推着他赶紧收拾门口的这堆花。
——是了,这幻境中的两处大不同便是,她从十八岁缩水为了十四岁,而本该小她两岁的表弟月涌居然莫名成了比自己大两岁的表哥。
林月涌也不恼自个身为表哥被妹妹捏脸作怪,只嘻嘻笑笑便将花拿储玉盒装了,好让它们能靠灵力保存住这开得最是娇艳欲滴的时刻。他将这些花自花枝处细细捻动,顺着花萼轻抚花瓣,眼神缠绵,像是看着花,又仿佛望着她。一下、两下......他一贯是没有耐心的人,此时却像是拿出万般细心轻柔慢捻。他的眼神像是有钩,让舜华只觉得喉咙干渴得不像样。
他喜欢我。她想。
可她刚向前一步,月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变得规规矩矩。少女眼波流转,轻哼:“表哥——你说,我想要什么都有吗?”
她进、他退,身后是整理完的储玉盒,退无可退,只得教她靠近。
月涌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那么轻柔又带着少女正当时的鲜妍气息。她是无辜的小鹿,剪水明眸里只倒映出个明明白白的他,可又是杀人于无形的顶尖杀手,是勾魂夺魄的妖精,直直扎向他的心窝。他想要亲近,又因她那绝艳无二而心生胆怯。
“如果,我想亲你呢?”少女轻巧道。
他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林月涌!你这兔崽子给我出来!你把我花给糟蹋到哪去了!”一声咆哮在林月涌身后响起。他松了一口气,却攥紧了手中的玉盒。接着迅速把这些花收进储物袋扔给舜华,不自觉地眨眼道:“乖乖姣姣,待会冲阿爷多笑笑!表哥今日还能否活命可就寄托在你身上啦。”他捏起御风诀,边跑边大叫道:“阿爷,你那花开着也就是开着,有花堪折直须折啊。孙儿不过是顺应花意做个惜花人罢了——”
这贫嘴劲头和真的小表弟一模一样。
舜华捏着储物袋,止不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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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