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宜修醒转时,便看到素衫女子的背影,坐在他前面。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近她。
她盘坐在地上,低着头居然在弄土培,旁边是编好的竹篾。
这是做什么?
傅宜修有点好奇,又不敢打扰她。
纤洁柔软的指在塑着黄土,一点点捏造着形状。明明是在做着脏活,却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她只垂头专心手下动作,半点余光也没有给傅宜修,好像天地只余掌下的黄土。
傅宜修也就乖乖地倾下腰,细细观摩其间有何奥妙之处。
未几,黄土成了灶台模样,她终于停下了动作。
一转头,傅宜修一张俊秀的脸就在面前,他微弱的吐息拂起她鬓边发丝,眼里始终看着她,堪堪要触上他的唇。
素衫女子悠悠眨了眨青睫,不动声色地侧过宛转起身。
傅宜修直起腰来,眸里含着一丝失落,她方才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连眼仁都没有波动,始终清凌凌如静水。
他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逾越之举:"前辈,之前多谢相救,傅宜修感激不尽,可否告知师承那座山峰?我也好拜谒。"
她拿起竹篾正放在土灶上,平静道:"这里是炼气期的试炼场,我不是你前辈。"
傅宜修对于她的冷淡付之一笑,自然至极地接道:"前辈能救我一命,自然就是我前辈了。那不然换个称呼,师姐?"
她沉默了,指尖燃起一簇火苗。
明明是那么幽弱的火苗,却让傅宜修感到心悸。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淡去,那点火光似乎要将他发丝都灼烧了。
"无霜。"
他一愣,反应过来。
"好名字,无霜。"
无霜,扶霜。
少年眉眼弯弯,"无霜,这是在做什么?"
"破甲兽的獠牙用来炼剑。"
她控火灼烧放在竹篾上的獠牙,凝神贯注于手下。
傅宜修噤声屏息看着她。
浮暄之下,洒落一身金澄,她鬓边发丝浮动,平凡的容颜也多了分灵动,有那么一丝温暖。
"拿着。"
她扔来一把锻造好的利剑,青锋如水,照见她无波无澜的眸。
剑身尚还有高温,冒着青烟。
傅宜修当然不敢直接接住,也不想被小看了去。努力用神识控住剑,浮荡在半空中。
"这,这是给我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霜掖着袖子淡淡道,"给你了。"
他正苦于所用的剑被磨损了,如今就这么得了一把好剑。
"多谢姑娘!"他拱手恭敬地抱拳道谢。
无霜抖了抖衣袖,收拾好东西。
毫无眷恋地转身,"就此别过吧。"
诶?傅宜修意外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想问她为什么,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算了,还是专心试炼吧。
傅宜修回来时,南弦之正坐在山峰崖前自弈。
兰瓣似的玉指捻着玉石棋子,咄咄敲着石桌,清窈的眉眼里一片沉寂,端的是清闲自在。
头也未抬,用清越冷然的声线淡淡道,"回来了。"
"师傅,徒儿此去收获了许多,想与您细讲。"
傅宜修作揖,悄悄用余光看师傅。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一指对面的石墩示意他坐下。
"与为师对弈。"
傅宜修坐了下来,欲言又止,用眉梢偷偷打量南弦之神色,可是却不得半点信息。
他斟酌再三,"师傅,徒儿试炼期间,您在洞府中休憩吗?"
含章洞里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像是许久没人的样子。
南弦之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横睨他一眼,似乎将他的心思洞悉。
"为师一直在洞府,修炼之路岁月长流,时常顿悟一个神通,便已数载。"
他低着头垂眸不语,眼底划过一丝黯然横波。
师傅如山间孤月,不可触碰的遥远。
他明知如此,可还是有那么一点期许,对他有一丝不同,可以多一分关心。
即便如今他们,可以朝昔相伴于这座山峰。
如同无垠的海水,与浩渺长空,一线相连的距离,可以有万古长伴的时间,却始终,相隔万里,可望不可即。
亘古亘今,如是迢迢千里。
"到你了。"
他倏地一惊,从思忖中脱出,忙胡乱下了一子。
"师傅,徒儿不会下棋,惹您笑话了。"
有枯叶簌簌落下,飘至傅宜修发顶,他只关心于眼前的棋局,与人,竟毫无知觉。
她继续看着棋盘,随意落子。
"世间何处不修行,为师可以教你。"
话间,她眼底漫过一丝无奈,神念一动,几缕清风徐来,那片叶子也被带着吹落。
傅宜修迷蒙地眨眨眼,只觉得有香风浮动,他身子也被一带,晃了晃。
"好,徒儿一定会认真学。"
"师傅,说来此次试炼,我还得了一把宝剑。"
南弦之坦然平静地点点头,"那是好事。"
"师傅,可否帮徒儿刻一下我的名字在剑鞘上啊?"
他期待地看着南弦之,满是崇拜与敬仰,黑黝黝的眸闪着璀璨的光。
胸腔里那颗心訇訇跳动,几欲跳脱而出,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波动。
话本里那些姑娘好像喜欢绣些素帕,上面绣着郎君的名字,留下自己的手泽。
刻字,这又何尝不是师傅的手泽。
这一点小心思,师傅应该不知道吧。
他掩藏着自己的一点微小的私心,笑盈盈看着师傅。
南弦之抚了抚眉梢,徒儿这点要求也不是很难办到,没必要拒绝。
"好。"
那剑鞘是他试炼场里获得的,材质不算差,不然也不配师傅刻字。
他恭敬地将剑鞘托于掌中。
南弦之拿去,没有用刀,只是用指尖隔空慢慢刻上去。
就好像是在他心上,慢慢镌刻他的名字。
傅宜修。
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在师傅纤洁高贵的指尖,舒卷过一撇一捺。
一想到如此,他就充溢莫大的满足。
不过是刻个字的时间,傅宜修心思已经百匝千绕。
南弦之瞥见他兀自在那沉思的样子,微蹙眉头。
这个徒儿,似乎心思太过纷繁了,修道应该心无旁骛。
"宜修,好了。"
师傅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忙不迭接住剑鞘。
那字灵逸若飞,他心神一浸入便感觉有些刺痛。
师傅的修为太过高深了,简单刻个字就有如此剑意,他有些苦涩,自己何时能够有如此神通。
南弦之见他又好像有些黯然失色,愈发觉得如今小辈缺少磋磨。
心潮涌动变化过大,对于修炼只是坏事。
傅宜修还是绽出丝满足的笑容,"多谢师傅!"
她微微颔首,面上端肃,"今日课业不能落,抄清心经百遍。"
什么?傅宜修一惊,难道自己惹师傅不开心了?
好像没有啊。
他眩惑地摸了摸鬓发,抬眸时师傅已经不见了。
眸光一转,他从棋龛里小心翼翼地挑出一枚师傅触碰过的棋子,珍重地包裹在一方素帕里。
这样,明日师傅看见的棋盘上的落子还是未动的。
傅宜修拢了拢鬓发,自顾自地牵唇轻轻一笑。
师傅当然不会骗他。
但是元婴期大能,好像还有分身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