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他正在埋首看着一本习题集时,从书页的边缘冒出来的,一个古法手工的彩虹棒棒糖,散发着甜腻的,复合水果的香气。
“朵娜·梵卓,我不是3岁,4岁,买这种无聊又幼稚的东西,你以为你在哄谁啊?”
黑发的少年面容清秀,沉静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稳重不动声色的迹象,却带着不屑一顾的轻蔑。少年头也不抬地打开那根都快凑到他脸上来了,扭转了三圈的硬糖,它有整个手掌那么长,绚丽红,蓝,黄交融的色彩,像是某个天色晴好的午后,从茂密的叶片间仰望见的一串圆形的光晕被分割成不同的虹带。
“诶?不喜欢啊。”
少女丝毫不以为忤,伸手移开几本沙发上堆垒的书,举着棒棒糖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根糖果,轻笑了一声,“我记得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很喜欢的。”
“你那时候真幼稚。”
他那时看着书,手间径直翻过一页,也没抬头,嗤之以鼻地嘲讽了一句。
“是呢。”
出乎意料外地,她没有反驳他,只是含笑轻声回答了他一句,“因为,那时有资格如此,幼稚。”
她的声音听着是一如既往的轻松,不经,只是,有些安静得过分,所以,他当时只觉得她听着很奇怪,却没有听清楚,也更听不懂,那些心事沉浮的复杂。
她注视着那根糖果的血色眼睛很柔,长睫簇簇的阴翳下,隐着幽深的怀念,悄寂的伤感,让此刻的他这一瞬间,看见时,心都被狠拧了一下的难过。
忧郁像是墨色潜匿在重重浮冰之下,埋在深处无声的动荡,可表面却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一泓死水,她当时的声音压抑住了所有的沉浮,听着很无所谓。
她说:“你不要我吃了。还有,十岁生日快乐,别的礼物没有了。”
少年抬起头的一瞬,就看见少女轻启嫣红娇嫩的唇,将那根棒棒糖送入口中,轻轻含住吮了几口,唇色的红艳轻柔裹住那颗五彩的糖的顶端,似乎都能看见水泽潋滟的小巧舌尖掠过。
少年一霎失了神般,突兀地脸红了,他不知道为何,有些,口干舌燥,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气在血液中冲撞,然后直直涌入脑间。
“早就,没有味道了。”
她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失态,只是面无表情地松口,看着这颗糖淡然笑了一声,便垂下欣长的眼睫,将这只色彩明艳的糖顺手搁在一边,转身走了。
等她走远了,少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红着脸,偷偷摸摸地拿起那根糖,着迷一般地定定凝望着那靡丽得,似乎比其他部分的颜色都深了一些的,顶端。
许久,他把这颗糖送入了口中。
甜腻的水果味道在味蕾间化开,糖光滑的表面有着黏连的腻理,隐隐带着一股,清幽的蔷薇花香味。
他其实很喜欢,却从来没承认过的,蔷薇花微苦的味道。
“明明,是甜的啊……很甜,很甜。”
少年的声音,轻而迷惘不解,少女鲜红的唇含住这颗糖的旖旎画面,在他脑中一遍遍地浮现,挥之不去。
他像是某日,不小心迷路了,走近了某座被野生玫瑰孳长繁茂的枝条包裹得严严实实,黑色神秘而古旧的城堡的男孩。
他遥遥眺望着,那如玫瑰无处不在的刺一般的顶端屹立着,苍黑色的尖突兀地刺入云层,蔷薇的枝条痉挛地死死掐入墙壁灰白风化的缝隙中,像呲着牙的巨蟒盘旋守卫着它的领地。
他徘徊在城堡外围,他想,城堡里会有什么?沉睡的美人,吃人的怪物?还是,有一株安静的血色蔷薇,在夜里悄寂无声地,绽放,凋零?
他的心在隐隐地悸动,他想,走进那个夜色垂笼的城堡内部,融入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打乱的时间线像一帧帧无序排列的照片,记忆的穿插像是一团凌乱不知所终的线。
他又看见了,血和月交织而成的那个夜里,第一次见到她。黑发红眸的绝美少女在银色的月光里向他伸出手,她笑着问:“小家伙,你没有亲人了。要和我回家吗?”
他想,她也是吸血鬼,也是那种邪恶危险,害死了他的双亲的生物啊。
他应该要拒绝,让她滚蛋的啊。
可也许是月色太清幽,她雪颈间的那片樱花开得太放肆,笑容太精致太美好,他的心脏和大脑被一切刺激得太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最终神差鬼使地,别过脸,点了点头。
他记得父母亲的葬礼上,细密的雨丝里,黑衣沉肃,容貌苍老皱纹虬结的神父念着圣经,传道书的内容,干巴巴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摧残着墓地里肃杀的朻枝:“Il y a un temps pour tout, un temps pour toute chose sous les cieux: un temps pour naître, et un temps pour mourir; un temps pour pleurer, et un temps pour rire; un temps pour se lamenter, et un temps pour danser; bien que l'homme ne puisse pas saisir l'oeuvre que Dieu fait, du commencement jusqu'à la fin.”
(普天之下,万物皆有定期,凡事皆有定时。诞生有时,死亡有时;欢喜有时,悲泣有时;哀痛有时,起舞有时,人却总是无从测透,神从始至终的所作所为。---------布道书4,圣经)
他不怎么悲伤。
作为从小都是父母放养的存在,他们总是常年在外,基本连影子都见不到。
所以,对自己的双亲有多深的感情,其实,是说不上的。
他只是想着,真奇怪啊。她是个吸血鬼,却在和他一样,一袭冷沉的黑衣,眉宇精致,毫无顾忌地混在人群中,安静地聆听着对死者安灵的布道。
汗。预约更新。结果错了,现在才发现。 默默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