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春光透过高耸的树木,在停车场洒下斑斑金辉。学校终于还是迫于家长和学生的联名和保证,解除了电动车禁令。他牵着从扣押处赎回的爱车,开心地骑出了校园。学校位于十字路口,车祸高发地段,学校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卧槽!”
一声重重的撞击声紧接着伴随着一声低咒,地上多出了一道明艳的血痕。一名身穿灰色风衣的男子躺在了路中间。旁边的人行道上,还在穿行的人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漠然地往向着对面走去。只有几名高中生,最先发现了异样,他们迟疑地在远处观望。
“……”
肇事者正是那个刚赎出爱车的少年。他有些无措地在那,支支吾吾却一言不发,动作焦急而慌乱。受害者左手紧紧抱着右臂,似乎有些疼得厉害,嘴里一直念叨着那句咒骂。男子的衣服被扯破了,额头和左脸颊有着明显的擦伤,破洞的牛仔裤因为刮蹭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而渗出了血。他慌忙地想要扶起男子,而周边的人们似乎也终于发觉这里出现了车祸,纷纷围了过来。人群吵吵嚷嚷,人们议论纷纷地表述着自己对事件的看法,并且掏出了手机记录着这场意外。有好心人问是否要叫急救,有人则提议应该叫警察。没有人真的上前去查看伤者,也没有人去帮忙扶起那堵塞了交通的电动车。它静静地躺在那,可怜兮兮地丢了只后视镜,无人问津得像是这场未经彩排事故的背景道具。
“嘶……疼,不会断了吧?”
男子自言自语,表情奇怪地看了眼身旁比划手语的他。男子的脸因为灰尘变得有些狼狈,因为疼痛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显得眉骨和鼻梁看起来更加立体。外国人?他心想。他尝试着将男子扶起,但被推开了。他转身从包里掏出了一本随记小本子和笔,然后写下一行字,举到男子面前。
“你还好么?已经有人打120了。”
男子依旧保持着那副痛苦的表情,看看了字条。然后慢慢睁大了眼睛又看了看他,接着缓缓点点头。表情变得不那么沉重,甚至有种饶有兴趣地想确认件不太好问出口的事,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口:
“你不能说话?”
他先是一怔,随即坦然地点点头,又在纸上快速写下:
“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想要笑,但因为绷带而很快止住了动作,只能变回一脸痛苦的等待着医护人员的到来。幸运地是,少年的同学刚好发现了他们,挤进了人群里,将他们带到了路边,并且将他的车扶了起来,推到了一旁等待大人来处理。同学都知道他的这一缺陷,平时也都很体谅他。所以在生活中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遇到诸如此类的突发情况,还是会因为无法辩解,无法交流,无法表达而焦虑和无奈,这令他感到有些失落。他点头听着同学的安慰,比划了一个“感激”的手势。
……
医院
医生已经为他做完了检查和消毒包扎处理。除了比较严重的右手需要打上一个月的石膏外,其他的并无大碍。他看着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年的衣服也脏了。他记得当时少年因为着急而离他很近的脸。那对眼珠子乌黑透亮,像极了镜面黑晶石,偏圆的眼眶被纤长的睫毛包围。当时,少年的表情上写满了担忧和愧疚,现在也是。他发现少年不会说话,这很有意思。
“医药费我会赔给你的。”
少年递来了小本子,上面是清秀的一行字。他饶有兴趣地抬眼看向少年。这才发现少年很高,可能因为之前车祸时两人都是半蹲半躺的姿势没有发觉。这时,他坐在等候大厅的椅子上,而少年则是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弯腰探身的姿势。他贴得又有些太近了。
“不用了。你的字挺好的看的,以工代偿吧。”
他看了眼少年,发现校服似乎有点小,然后说道。少年起身看着他,然后又低头写道:
“做什么?”
“你先坐下,我仰头很累。”
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然后尽量温柔地说道。少年乖巧地坐在一旁,眼神依旧单纯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是个小说家。我习惯用手写稿。现在我的手不能用了。但刚签约了本连载小说,不能断更。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我不要赔偿金,作为交换,你得帮我。”
他言语间不经意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地优越感,像是在展示自己的仁慈。他温和地笑着看着眼前听到这个请求表情有些诧异的少年。少年微微思考了下,便给出了回复:
“好,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以补偿我的过错。对不起。”
天气还有些凉,南方的医院没有暖气,大衣又因为破缝而有些窜风。他裹了裹大衣,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右臂又是一阵刺痛,咧嘴倒吸一口冷气。少年看到了,可能是下意识地想帮助他,便将校服外套脱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犹豫要不要递过来。
“谢谢。”
他自然地接过了少年欲伸还休的衣服,然后抱在了怀里。少年面颊微微一红,让他觉得有些好笑,这真是个纯情的小家伙。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怕是更加害羞了。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看着少年的校服发呆,上头的胸牌写着少年所在的学校和个人信息。
“吴山?高二么?”
少年听到他的问话,点点头,然后写道:
“你呢?”
“にしやまれい (Nishi ya ma, rei )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西山怜。”
他自我介绍道。这一口流利的标准普通话让吴山有些羡慕,不光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也是因为眼前的外国人的发音咬字,要不是他自报家门,可能都不会被人察觉出差异。吴山的同学帮忙领了药,然后将药和剩下的钱退出来交还给了西山。帮忙的是一个脸上有些痘痘的女孩和一个比吴山稍微矮点的男孩。他们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自白,在一旁挤眉弄眼地互相暗示着什么,但从表情上,感觉并不是坏话。
“吴山你的车我给你骑过来了,没事,就是掉了漆,然后后视镜掉了个。”
男孩对着吴山说道,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女孩则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和吴山,像是发愁如何善后。
“谢谢你们。吴山,能不能劳烦你送我回去?”
他的声音打断了还在愁眉苦脸纠结着的女孩。女孩和男孩都是一脸的震惊,似乎错过了很多事情一样,狐疑而警惕地看着他。让他不禁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肇事者。
“我送他回去,你们赶紧回家吧。谢谢。^_^”
吴山先是点点头,然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给同学看。二人面面相觑了下,也没再多说什么,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孩则是略有不放心地叮嘱了句到家给他们消息后,就一同离开了。
春初,七八点的天,早已上演到夜间剧目。这虽然是间没有休息日的常年剧场,却一年365天从来不曾重样,永远是那个主角,配角却需要观众们自己去发现。对于城里长大的人来说,是很难被发现的夜间剧。大多数时候,演员的真容难以窥见。它们像是接触不良的发光体,看众们不仔细瞪大双眼,高举着望眼镜,便只能看到高高的天际上展开的黑蓝色背景板,那时缓时疾的灰白色流纹。偶尔,突然天边一团浑浊的云团后,被一种绵密的明亮轻柔晕开,紧接着,在快要溢出的瞬间,主角的光环又会被迅速隐藏进幕后。这种挑逗是自然神独有的恶趣味,西山很喜欢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又或者说是“情趣”。他一边微微抬起头,将视线尽量投向远方,努力越过高楼。他想起了自己还是小孩时,因为身高不够,不得不踮起脚,拼命伸长了脖子,才能看到戏台上的那些美丽艺妓的表演。他感觉到吴山在看着自己,他转头也看向对方。因为吴山不能说话,所以他也就与其一路无言,毕竟停下来写字很麻烦。四目又一次相对了,吴山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回头看自己,眼睛迅速撇开。他盯着吴山的脸,路灯很亮,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吴山的侧颜,轮廓,五官。稍深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和棱角较为明显而刻画出的迷人下颌线条,但身上青白相见的校服和头顶那乖乖塌着的学生平刘海,让他看起来很符合高中生的该有样子。
“耳朵好红。”
他在心里嘀咕道,嘴角不自觉地有些上扬。吴山似乎还是很慌张,学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他收回了目光,不再为难身旁的男孩。他家其实离医院不远,准确说,吴山所在读的学校,医院,他家和市中心的商城都在同一个区域内。互相不过十分钟,最多不超半小时路程的一个十字路口四面,对望着。只是这个十字路口有点长,加上他家在小区深处的一栋楼,才有了一路消遣的时间。之所以提议让吴山送自己,主要原因是他家门需要两只手才能打开。独居且异国他乡的他并没有可以帮他开门的人,起码这个时间。当然,还有恶作剧的成分,他喜欢看吴山窘迫和着急的样子。负罪感是魔鬼最喜欢的种子。只要将它种进人心,就很容易有所收获。只需适时地、合理地利用环境,哪怕是一点眼泪来浇灌它,一点愧疚肥沃它,也能使它扎根,发芽,最后吞噬载体,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奴隶。
很快就到他家门前,他四下摸摸,发现钥匙在右边有扣子的口袋中。他伸手小心绕过吊在胸前的手,有些艰难地抠着钥匙。
“钥匙在右边。我拿不到。”
他停下动作,有些无奈地说道。吴山明显地愣了下,然后只见刚刚好不容易褪下红晕的耳根子又是通红。牛仔并不是太紧身,但位置暧昧。他本不打算坏到这个地步,不过事情即已如此,他也不介意品尝这道额外的甜点。吴山可能也反映过来自己犹豫太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作为回答。然后伸手解开他有口袋的扣子,从里面拿出钥匙。因为动作匆忙,手自然摩擦和挤压大腿的感觉,让他也有些害羞。他轻咳一声,然后道了声谢谢。
“那个把手是往上提,在转钥匙时。”
他提醒道,这门他刚住进来时也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吴山倒是驾轻就熟地一下就顺利打开了。他有些惊讶地低吟了声,吴山听到后,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比划了下自己,又比了个门,然后嘴上无声的说道:
“一样。”
西山读出了那两字,像是确认地自顾自点点头。他让吴山进屋,指了指客厅的沙发示意坐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自己想喝水去厨房自己弄,然后就转身进了屋子。他现在租的是个两房一卫的小公寓,客厅和厨房一体化。半开放式的厨房正对面和右侧分别是两个房间,所以除非关门,不然几乎没有私密空间。其中一间被他改装成了书房,用作写作和放书了。他的休息室除了靠窗的一张偌大定制床和几个散装收纳柜子箱子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家里除了一台笔记本,没有显示屏,没有游戏机,没有音响,没有投影仪,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什么电子产品。不过,客厅角落有一架电子琴。他家的阳台很小,不适合晾晒衣服,所以上头便被养满了各色郁郁葱葱的花草。吴山有些拘束地在外面等着,不敢乱动乱走乱看。直到他从里头出来,发现吴山像只等待着下一步指令的忠犬一样,安静,专注,乖巧。他对着吴山和善地笑着说:
“这是我家备用钥匙,这阶段我行动不便,需要麻烦你了。”
似乎终于等到了结果一般,吴山明显地松口气,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伸手毕恭毕敬地结果钥匙,点点头。
“为了方便联系,你写下自己的号码吧。我之后会联系你。”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吴山边的另一个沙发椅上,身子慵懒地靠着,顿了顿又说:
“明天是周末,下午三点,明天就开始,可以么?”
吴山想了会自己的行程和安排,周六只需要上早课,下午一般也是用来做些闲散事物,便点了点头。他也满意地跟着点头算是回应。
“你这样行动不便,需不需要我帮你?”
他看到吴山拿出了熟悉的小本子,写下一行字。
“帮什么?”
他问道。
“洗澡”
吴山耳朵又有些发红,然后迟疑了下还是写下两字,一脸诚恳地看向他。
“好啊。”
他的精神像是受到了意外冲击,表情呆滞了一瞬,随即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