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云雾缭绕,是凡间话本里提到过的玉帝王母所在之处。可似他们那样的大神仙大多在八、九重天。楚棠他们这样的小神则在一、二重。虽平日里无法见到大神的尊荣,但也轻松自在。只是他们这些个小神之间往来并不频繁,反倒有些冷漠,实在不如凡间邻里关系来得其乐融融。因此神界也只被楚棠当夜里歇歇脚的地方。
神界的钱庄不铸银,它只外借烟珠和兑换银钱。且只可烟珠换银钱,不可银钱换烟珠。隔老远楚棠便能瞅见那写着“钱庄”二字的烫金牌匾。眼下八月十五将至,因而檐下还对称挂着两只玉兔灯笼。八重天以下的日子过得倒和凡间一般,也没得甚么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毕竟那是八九重天才过得日子。
楚棠收了伞,那伞又化作发簪被她插入了发间。抬脚踏进钱庄,一股沉香味扑面而来,甚是好闻,她不由得便多吸了两口。
屋内宽阔,墙上吊挂各色名人诗画,山水、竹兰、飞鸟皆栩栩如生。左右各摆放有木雕台架,架上置着粉彩蝠桃纹橄榄瓶,瓶内插着几束淡紫色的花。柜台边上一尊圆鼎小铜炉正烧着方才她闻见的沉香。
楚棠探头望进柜台,只见掌柜正打着算盘对着账簿啪啪的算着帐。她思忖着如何开口表达来意,看着掌柜几欲开口。
掌柜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略抬头道:“稍等。”
楚棠应声,又悄悄的朝柜台内瞟了一眼。那掌柜的手边堆了山高的账簿。或许今日是他们盘点的日子?楚棠如是想着,又狠狠吸了一口沉香。她喜欢这个味道。
待掌柜又啪啪的算了一通后,他终于站了起来。面带歉意,“姑娘见谅,今日较为特殊。请问是借烟珠还是兑银钱?”
“都要……”
她刚要解释,掌柜便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
“不知尊驾是何方神?”
“南方祈愿神楚棠。”
他从木屉内拿了本册子,楚棠瞥见封皮上写着“南”字。
“是刚升的神啊。那至多便只可借十二粒烟珠,半年内还清,姑娘借吗?”
十二粒烟珠,十二两银子。
“借。”
只见掌柜又从木屉中一一拿出玉牌,丸药和小木盒,拿起笔架上的狼毫笔在玉牌上写了些什么后便将丸药递给了她。
“散些神念在此丸药上再吃了它。”
楚棠捏着丸药左看右看,疑惑万分。正欲开口相问,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又见掌柜给她了个抱歉的眼神后突然变得毕恭毕敬的走出柜台向门口迎去。她好奇转身,便见来人一袭玄色银丝云翔蝠桃纹衣衫,腰间别玉。剑眉星目,身形高挑。周身散发着儒雅的气质。
“主公。”
掌柜的迎他入内,又从里间拿出青瓷杯提了茶壶就给他沏了杯茶。
“主公,这是七月的账簿。”
掌柜指了指桌边山高的账簿,楚棠暗暗膛目,只一月便有那么多账簿么?那可见生意兴隆啊。
那人闻言拿了一本账簿捻着书页一页又一页的翻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他手旁将沏的茶茶香氤氲,袅袅茶雾绕在他的眉眼边,越发衬得他温润儒雅。
莲钦刚从游舫下来便来了神界钱庄,每月初八是他来神界钱庄对账的日子。近日来借烟珠的人颇多,连着账簿都比平日多了许多。
“元亨,你且忙你的。吾自己看便可。”
他说着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复又放下。
那被唤作元亨的掌柜便转身对楚棠道:
“姑娘快些将丸药吃了罢。”
楚棠彼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浅口玉兰绣花鞋,还是上月七夕在灯会上买的。闻言便举着丸药一脸不解的问:
“这是作何用的?”
莲钦被这清脆如萧管的声音吸引着抬了头,那声主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着玉兰棠花袒领裙,身形纤细。梳着双螺髻,发间还别着一支小巧的伞簪。琼鼻朱唇,眉间还有一点嫣红的朱砂记,正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略带傻气的问着元亨丸药何用。
元亨拍了拍自己的头,心想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是了是了,方才一时糊涂忘记说了。若姑娘过了期限还不上烟珠此丸药就会发作,反噬你翻倍烟珠的修为。”
这反噬的修为当然悉数归了他们主公,这一点元亨没有说,当然也没有说的必要。
楚棠了然,按元亨所说的做了便将丸药送进口中。元亨接着就从里间拿出了银子递给了她。
“多谢。”
楚棠将银子收进钱袋中,觉得沉甸甸的。临走时她还不忘借问花名再看一眼柜台内的人。
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只怕凡间那顶好的潘安也不若他吧。想着想着,她又撑着油纸伞赶往了凡间。
楚棠走后,元亨便将玉牌挂在了柜台后的右墙上。翻着账簿的莲钦抬眼一望,玉牌上写着六个大字:
南楚棠十二珠。
楚棠回到医馆时,那名少年已经醒来。可他将自己缩成一团谁也靠近不得,只有楚棠递了碗粥他才勉强小口小口的自己端着吃着,连喂都不叫人喂。不过转念一想,勉强能自己吃粥就意味着没有甚么危险了,她倒也不在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
楚棠递了粥之后便离他远远的坐着,看着他一口一口的抿着粥,她有些好奇。
少年只稍微抬了抬头,什么话都没说。
楚棠不自在的抠了抠脑门,又道:
“大夫说这几日你只能吃些粥喝些汤,稍晚些我给你带鸡汤来。”
室内安静,无人答话。只有他喝粥的勺子和碗相碰撞的声音。楚棠也不气馁,又叽叽喳喳兀自的说了些,无非是些天气甚热、桂花甚香之类的闲话。
少年喝完将碗放下,竟朝楚棠递了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又摆了摆手,咿咿呀呀的,像是说不出话的样子。
楚棠大为所惊,“你,不能说话么?”
少年点了点头。
楚棠心中只觉可怜,收碗离开时情不自禁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且休息,我先出去了。”
将碗放在一旁,楚棠便去找大夫询问具体情况。说起来那位大夫看起来甚是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便已经能凭一己之力当救世济人的大夫了。况且他又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二话不说的接纳了他们,楚棠对他颇有好感。于是找到他时张口便道:
“大夫大哥,真是多谢你了。”
“医者应该做的。”林苍莞尔一笑,摆了摆手。
“我方才得知,他原是说不了话的。”
楚棠面带忧愁如是说着。他闻言面色平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早在之前他咿咿呀呀着不让人靠近他就有所察觉了。
“他情况还好吗?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楚棠又问。
“想来是有许多天没吃东西了,身体虚弱。身上皮开肉绽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量着甚么。
“总之,现在已无大碍。好生照顾就行了。”
连苍没说出口的是,少年后庭有些许出血,想是落入过有男童癖之人手中过。思及面前的这位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他便闭口不提了,只叮嘱她一些需格外注意的事情。
想来这少年吃过的苦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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