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那几天,空气凝固了,闷热的水汽覆在一切能触及的生命上,言生走出考场,攥紧了手里的透明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门口是涌动的人头,她只是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找到人不会在里面。
树上的昆虫拼命地喊叫,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言生抬头,看到了班主任。
隔着焦急的家长,老师笑得和蔼,朝她做了“加油”的口型。
言生继续往前走,不时被滚烫的身体撞到,仿佛永远也走不出面前的人群,伴着交警的口哨和叫喊声,一切都乱糟糟的。
不知道挤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小孩被扯到了树荫下。
冰凉的矿泉水贴上了言生的脸颊,眼前是放大的脸,宠溺的笑容。
“找到你了。”江轻洗的声音是清凉的,身上散发着让言生感到平静的气息。
小孩接过水喝了两口,终于不再燥热,被女人的手背贴着脸,非常舒服。
“下午就结束了。”江轻洗安慰着快被热晕的言生。
“嗯,”言生打起精神,和女人往车子里走,“晚上我们去吃海鲜好不好?”
“好。”江轻洗笑,拉开了车门。
下午最后一场考试,言生放下笔的时候,看了看窗外,想着要怎么和江轻洗一起度过这个夏天。
我们可以去海边,在晚上的时候,用手电筒照螃蟹。
答题纸被收走的时候,言生扬起了嘴角。
最后一次,门口的人群不在逗留,散去的很快,所有的脸上都是憧憬和放纵。
言生走到中午的那棵树下等待,盘算着晚上该点些什么。
要给江轻洗加很多的芥末。
上一次和女人一起吃海鲜的时候,自己被骗着吃了裹着芥末的生蚝,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引起了服务生的侧目。
言生想着,露出了微笑。
过了一会儿,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了,言生东张西望,也没有找到女人的身影。
江轻洗可能记错时间了,言生想,坐在了花坛上,重新系了一遍鞋带。
十几分钟之后,周围的交警上车离开了。
言生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按着脖子在周围走了一圈,希望可以看到女人匆匆忙忙赶来的身影,她一定会满脸自责地说,“我搞错时间了”,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向她撒娇,牵她的手,和她一起凑在在手机上挑一个海鲜餐厅。
周围没有人。
言生慢慢走回那棵树下,仰起头看着树枝,又耐心地坐了下来,发着呆。
头顶的知了突然叫了一声,言生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
天黑了。
叹了口气,言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心里想,女人今晚是有饭局了。
吃不到海鲜,言生抱了抱陪着自己的树,转身往家里走。
快到家时,风刚开始吹,就落下了雨。
夏天的暴雨总是猝不及防的,言生在雨里奔跑,风吹在身上,吹走了所有的热意。
雨太大了,言生哆嗦了一下,放慢速度,抱紧了胳膊。
街上的人仿佛都消失了,只有言生单薄的身影在跑。
洗完澡的时候,雨停了,言生走进卧室,打开了窗户,让凉意渗透进屋子,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给江轻洗发完短信,言生窝在沙发里,穿了一件女人的睡衣,低头嗅了嗅上面淡淡的香味,把电视调到了电影频道。
“她什么时候回来?”
电影里的男人,用昂贵的打火机“啪”地打了火,问肩膀圆实,扛着托盘的侍者。
“午夜。”侍者的腔调厚重,含糊沙哑,似乎无意说话。
字幕里的括号解释,侍者说的是西语。
言生笑了一下,想到了爸爸的样子。
身边的小鱼孜孜不倦地悠着,躲在海草底下的那只,朝着言生的方向,被水带着晃动。
电影结束的时候,言生也没有动,认真地看完了演职表,直到进入了下一部电影的片头,才看了一眼手机。
11:57
没有江轻洗的回复,对话框里躺着自己两个小时前发出的短信。
今晚播的都是老电影。
言生看着电影里上个世纪的豪门巨富,每个人都笑得太多、说的太多。里面的女人一定得爬上长长的回旋梯去换衣服,每次露面,看起来好像是花了几个星期才打扮妥当。
主角终于在一起的时候,言生又看了一眼手机。
1:13
他们又开了一瓶香槟,酒沫喷出,沾湿了猩红色的扶手椅。
言生有了困意,打着小小的哈欠,闭上了眼睛。
每一个感官似乎都有点迟钝,仿佛自己深深地沉入水中。那是多么安静美好。有人在说话,话语就像是口中吐出的泡泡,快速向水面浮去。
言生眨着眼睛,周围似乎弥漫着一层薄雾。
直到她看到了江轻洗,女人没有表情,坐在她的对面,玩着手里餐巾,周围是一些贝类的壳。
言生没有见过江轻洗的这种神情,她看自己的目光,仿佛并不认识自己。
女人看了看表。“一点了,还有人在等我。”
言生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我也是。”她说着站了起来,感到一阵反胃。
“哦?”
“只是我养的几条鱼。”
“我没有养过鱼。”
“是吗?”
“我养不活。”女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站了起来。
我可以帮你养。
言生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女人绕过她,向前走去。
我可以帮你养。
言生想大声喊出来,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她看着女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胃快烧灼起来了。
言生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身体发抖,身上附着一层又冷又黏的汗水,心脏有点轻,却有压迫感。
电视里在播放广告。
她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5:24
自己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
言生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起身走进卧室,摸了摸冰冷的床单,没有人睡过。
事情开始变得奇怪,言生琢磨着,趴到了窗前,看天边微微的亮光,太阳快升起来了,月亮依然在云层的缝隙中,形状像一颗被咬掉一半的糖片。
看了一会儿,言生身上的汗被吹干了,她想像着自己身上的皮肤带着盐分,朝楼下张望了一会儿。
一个人都没有。
言生重新回到客厅,关掉了电视,摸着发烫的边缘,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有一条傅青青的祝福,还有妈妈的电话。
她开始编辑短信,一条给傅青青,一条给妈妈,最后一条给江轻洗。
“还没有结束吗?”
短信滑出去的声音暂时让言生感到平静,她把铃声的音量调到最大,让手机端正地躺在沙发上,轻轻拍了拍,走进了浴室。
等热水的时候,言生把脸贴在了冰凉苍白的瓷砖上,闭上眼睛,想像早上被女人细嫩的手捧着脸,直到皮肤被烫得刺痛才睁开眼睛,周围是浓重的雾气,言生抹了一下脸。
从浴室走出来,言生觉得口干舌燥,自己在梦中一定是和所有的人吵了一架,走到餐厅的柜子旁找到了自己的水杯,言生突然停住了,柜子上没有江轻洗的玻璃杯。
言生飞快地跑回卧室,视线定格在空荡荡的床头柜上,仿佛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她慌张地走出去,像没头苍蝇一样转悠,把所有的角落看了一遍,祈祷它会出现。
它没有出现。
那个玻璃杯不在了。
言生不愿意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不去想,就可以当它没有发生。
江轻洗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哭丧着脸抱紧自己,嘟囔着,“我把它打碎了”。
一定是这样。
言生把手机攥在手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咬住了指甲。
江轻洗怎么还没有回来,她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吗。
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也没有消息,言生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她咬着嘴唇打了江轻洗的电话,耳朵紧紧贴着手机,希望能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什么时候?
言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手机滑了出去,她抱着脑袋想,江轻洗会去哪里,她为什么没有和自己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个玻璃杯。
言生总是想到它,她重新抓起手机,打给了傅青青的妈妈。
“喂。”傅妈妈的声音有浓重的睡意。
言生感到愧疚,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歉,“阿姨,对不起。”
“言生吗,怎么了?”傅妈妈被吓醒了。
“江轻洗不见了。”
“什么?”
“她的电话关机了。”。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言生拿开手机,才意识到是没电了。
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她忍不住盯着空空的柜子,已经没有了江轻洗的玻璃杯。
“我喜欢这个故事”。
那天晚上,女人摸着她的耳朵告诉她。
言生哭了。
原来江轻洗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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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言生,遇到了一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