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德殿时中衣几乎湿透,王允仙忙不迭命人备水备茶,又在沐浴的浴桶里多加了一捧金银花,舒舒服服洗完澡卸完妆,冯献灵才觉得自己重又活了过来。
覃愈亲笔书写的奏折早已工工整整的递到殿下案头,皇太女匆匆用过午膳,未时不到就下令传召詹事府诸公。徐詹事、王少詹事都是东宫的老人了,行过礼后开门见山:“殿下是觉得覃都护所言不实?”
油布舆图徐徐展开,殿下沉吟一声:“未必是覃都护所言不实。突厥牙帐三面环水,拔骨咄汗去世前据说只有长子都兰、三子雍罗侯侍奉在侧,这种情况下守卫必定森严,而牙帐西南方的乌德鞬山一直到与我周接壤的金山山脉一带都是阿史那都兰的地盘,换作尔等,会让鄯思归只身突围、投奔我周吗?”
殿中气氛顿时一凝。鄯思归与阿史那雍罗侯情同兄弟,老汗王还在世时都兰就视其为眼中钉了,敌军阵中来去自如……放眼整个大周也只有二十多岁、巅峰状态的步弘童能做到,换了尉迟长恭或独孤俱罗都不可能。
“二王子未必不精武艺,”半晌,徐詹事小心道,“可使之与我周将士切磋,刺刺虚实。”
少詹事立刻接话:“从他精于汉话来看,雍罗侯大概是真的欣赏他。”
拔骨咄汗膝下五子,算上领养的阿史那伏斤,共计六子、四派争夺汗位。第三子雍罗侯封地不是最广的,手下兵将也不是最多最强壮的,不过胜在嘴甜乖巧,几个儿子中最会讨老可汗欢心。与勇武好战、做梦都想着南下劫掠的兄弟们不同,他对周朝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传闻还曾学习汉人贵族,在自己的帐子里饮茶熏香,因此被兄弟们斥为异类。
“覃都护奏折中所言,二王子派人求援时身边不过十骑,短短九天后大食的白衣军就打进了泰西封城……”她难得欲言又止,“未免太快了。”
这件事覃愈没必要也不可能撒谎,通关文牒与来往书信都是明证,要么是大食早就知道他会脱逃,因此不惜代价强攻国都;要么是有人将他脱逃的消息走漏了出去,自称‘哈里发’(意为圣战之军)的大食人才会疯了似的将所有鄯姓、疑似鄯姓之人屠戮殆尽。
“其将自号瓦利斯,谎曰‘不战者无罪,诸王子、公主等若归降柔顺,可保性命无虞’,是夜于王宫大宴,鄯氏七十九人、驸马公卿等二百余人尽皆被屠,血流漂橹。”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自从设立安西都护府,西域从未有过如此惨烈之事),隔日碎叶城派出的斥候小队才隐隐听到消息,安息国都泰西封城被巨石和火炮砸了个稀巴烂,没有一个鄯莱加苏氏活着离开王宫。
“出尔反尔、滥杀无辜,此等野兽行径,怎怨得百姓害怕?”据说现在还有自发组织的民兵固守疾陵,不肯奉麦伍亚为王。
少詹事反应过来,咋舌道:“殿下是说……二王子脱逃之举很可能是突厥故意为之?”
将他扣在突厥对都兰或雍罗侯来说没有半分好处,汗位还没到手,安息再好、再重要,谁能腾得开手吃下这块大肥肉?反倒是放他归国,一向自称正义之师、圣战之军的大食立刻慌了手脚。仔细想一想,鄯莱加苏的名声真的那么好吗?鄯吉图在位时真的就广施仁政、一点错都没犯吗?他们以那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在敌人刀下,反倒成就了鄯思归——如今安息境内有多少百姓翘首以盼,等着三岁就入质突厥的二王子复国兴邦?
“他才刚进神都,很多事还不能妄下论断。”冯献灵扣着手指,“明日一早孤去向母皇请安,覃都护不能一直住在京兆府衙里。”
徐詹事终于能再插上话了,抹了把汗作揖道:“殿下英明。赏罚得当方可军纪整肃,潜入安息国都、探得重要情报的那支斥候小队也该加以封赏才是。”
这个覃愈也料到了,奏折的最后一页附了二十个人名,殿下草草瞄了一眼,目光忽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