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晫站在镜子前,盯着那个面无血色的自己,愣了好大一会儿。
在这不久前,她被自己的亲弟弟给强吻了。
不过那时候她由于过于惊讶而来不及反抗,因而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强吻,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太过荒唐。
姐姐和弟弟怎么可以接吻呢?
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无法对秦仰感到恶心。
明明做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却只要想到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是自己爱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那些诛心之言便悉数堵在了喉咙里。
秦晫垂下眼,抬起不住颤抖着的右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她必须冷静。
事到如今,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她应该着眼于如何引导秦仰正确认识姐弟关系,却又不会破坏彼此的感情。
做好了心理建设,秦晫关上灯,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见秦仰正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而之前被他端在手里的粥已经没了踪影。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正准备将事先打好的腹稿说出来,秦仰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姐姐要罚我了吗?”他仍垂着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地有些古怪:“因为我吻了姐姐。”
秦晫没有立即回答他。虽然她的确考虑过是否应该对秦仰施加一定的惩罚来纠正他,但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更何况她从来只有一个惩罚方式——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可对现在的秦仰而言,这也能算惩罚?
她轻声问他:“秦仰,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是什么?”
秦仰闻言终于抬起头,看向她,面无表情,而与他冷淡的神情相反的是那双隐含炽烈的眼睛。两人对视许久,沉默而压抑,倏然间,秦仰笑了一下,紧接着,她听见他反问:
“姐姐喜欢过一个人吗?”
秦晫没有。秦仰也知道她没有。
所以他不等她答话,继续说道:“你既然不懂何为喜欢,又怎么能理解我对你的感情?”
秦晫有刹那的愣怔,而后看向秦仰的目光里带着惊痛。
秦仰坐直了身子,仰头看她,认真道:“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样的感情有悖人伦,可人伦的说法又从何而来?
“《孟子·滕文公上》有载:‘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於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荀子·王制》中也说:‘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
秦晫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她此刻只觉得疼,肚子疼,脑袋疼,心口也疼,哪里都疼。
“姐姐,你听见了吗?所谓人伦,不过是为了维护古代封建统治、保障现代社会利益而设定的具有约束作用的纲理。归根结底,它只是一个由人创造、为人所用的工具罢了。”秦仰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如一把利刃,将秦晫刺得生疼,又无从躲避:
“我会不否认伦理常纲仍对社会存有大量的正面影响,可它不应该干涉我的喜好。喜欢上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份感情除了令我备受煎熬外,又何曾伤害过其他任何一人?纵然世道容不下这段爱恋,爱恋本身又何错之有?若论及真挚坦荡地喜欢一个人,我秦仰自问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己心!”
话音落地,有如惊雷而过。
秦晫的身形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但正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刺痛了秦仰的眼,而令他更为不知所措的是,秦晫竟已红了眼眶,她绷紧下颚,死死咬着牙关,不让泪水溢出来。
方才所有的理直气壮在他看见姐姐露出这副表情后便全散了。他没有想要气哭她,从没有。
“秦仰,你说你因这份感情而备受煎熬,可你现在对我又何尝不残忍?”带着细微的颤音,秦晫极力抑制着胸腔内无处发泄的悲痛与恼怒,一字一顿道:“你明知我将你视作最亲近的弟弟,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我唯独对你处处宽容,疼爱有加,都只是因为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弟弟。但你竟然倚仗我对你的爱护之心,逼着我在亲情与伦理间抉择,逼着我在你与世人间取舍!秦仰,你可曾考虑过我在夹在两难间也会心痛?”
“我……”秦仰想要解释什么,却在张嘴后哑了嗓子,他开始恨恼自己的笨拙,偏偏在这个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时又急又慌,只连忙牵住了秦晫的校服衣摆,像是害怕她会逃走一般。
其实那些话才刚说出口,秦晫心里便已后悔了。身为秦仰的姐姐,她实在太了解该如何戳痛秦仰的弱点。她责备秦仰利用她对他的爱护之心,可她不也是在利用他对她的倾慕之情吗?
此刻见他紧紧牵住她的衣角,像极了年幼时那个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小胖墩,秦晫的鼻头一酸,竟差点落下泪来。再看向秦仰时,才发现他的神情不再如方才那般镇定从容,她还没来得及掉眼泪,却见已有一滴泪珠从他的左眼滑落了下来。
“姐姐,我错了。”他低声道,眼中满是哀求之色:“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太害怕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低下头,似是怕她听见,用极轻极慢的声音说:“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
秦晫抬手想要抚摸他的脑袋,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收了回去。她意识到,因为他们都深切地爱着彼此,所以每一次的争锋相对必会以两败俱伤收场,但在这场折磨中,总有一方会率先让步。
她说:“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可她不能让步。正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才不能害了他。
两人都不再出声,也不再看向彼此。他们在沉默中博弈,也沉溺于这片刻的宁静,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最难分高下的对手。
许久后,秦仰先开口了:“我在很久以前便意识到,父母无法永远陪着你和我。比如我念小五时突发的那场高烧,是你独自背着我去诊所,又比如你今日因吃坏了肚子而引发急性肠胃炎,爸妈却没有办法亲自照料你,是我带你去诊所看医生,是我背你回家为你料理一切。你看,只有我们能够永远陪伴彼此,不是吗?”
不是。秦晫想要反驳,想要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永远陪伴你。
可她说不出口。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姐姐。”他又唤了她一声,朝她张开了双臂,目光温柔而缱绻:“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弟弟身子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敞开校服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T恤,他正微微笑着,笑容里带着些微的恳切与悲伤。
秦晫想,只怨今日急性肠胃炎突然发作,只怨她的弟弟太懂得如何令她心软,怨上午趴在他背上时暖融融的阳光,怨此刻柔和得恰到好处的灯光,都怨这些她记得的以及那些不记得的触动人心的细节,怨它们让她变得软弱,怨它们让她无法拒绝。
待她再度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弟弟的两腿间,靠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臂紧紧搂着,感受着他埋在她颈间一阵又一阵的温热的吐息。她想,她一定只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想要找一个依靠。
她又想,她还没有输,也没有让步。
就这样固执地想着,秦晫一点一点睡着了。但她不知道,又或许是刻意忘记,在她即将睡着前意识朦胧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这样也很好。
看着秦晫沉静美好的睡颜,秦仰缓缓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轻声道:
“虽然你不懂什么是喜欢,但弟弟愿意亲自教你。”
他一定会是最好的老师,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学生慢慢学。
2.
再度醒来时,已至夜间。
秦晫抬起手腕看表,父母大约会在半小时后回来。再低头看向环在她腰间的双臂,第一次感到了无可奈何。
她不会不明白,走到这一步意味着什么。既做出了选择,便不会有退路。
此前她真是小瞧了自己的弟弟,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有能力与姐姐对峙而不落下风了。
秦晫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安静地思考一会儿,她极需梳理脑海中一层又一层混乱的思绪。
她将弟弟的手臂从腰间拿开,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离开温暖怀抱的那一瞬,她竟觉得冷。
回到房中,她走到桌前坐下,盯着桌案上摆放整齐的课本愣怔失神。
她问自己,她喜欢秦仰吗?
可想了很久很久,她仍然不知道答案。于情爱一事,她的确懵懂了些。
若日后与秦仰在一起了,这段感情能长久吗?他们又会有未来吗?
更重要的是,她与他能够具备顶住乱伦压力的勇气共同生活下去吗?
就在秦晫沉浸在这些无解的问题中矛盾而痛苦的时候,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姐姐。”秦仰轻轻唤了一声,走进房中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秦晫从思绪中退出来,偏过头看他,神色复杂。
秦仰笑了笑,说:“我不会逼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很痛苦。”
他曾经也真切地感受过这些痛苦,独自迷惘而纠结着,饱受折磨。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姐姐也来品尝这些痛苦的味道。
“姐姐,我依然很喜欢你。”秦仰这样说道:“但这份感情如果会伤害你,那我宁愿永远只做你的弟弟。”
秦晫叹了口气,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秦仰,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你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很快被接受,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秦仰点点头:“我知道。但我现在害怕了,害怕终有一天会彻底失去你。”
没等秦晫说什么,原本十分平静的秦仰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一只膝盖抵在她身侧,双手用力把她嵌入自己怀中,弯下腰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身体因后怕而细微颤抖着:“姐姐,答应我,别抛下我,好不好?”
秦晫闭上眼,抱紧了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