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德勒是主打是藏族风情的青旅,砖面刻意裸着,四壁挂着经幡和唐卡,灯光昏黄。大厅左侧摆着一列桌椅,右侧是铺着藏毯的炕台。
“你好,我们预定了三个床位。十人间的。” 阿滚把身份证递给前台正在玩游戏的男人。
“呵,姓风,这名字有够特别的啊。少数名族?身份证上也没写啊。” 男人接过身份证,在键盘上啪啪啪打着。
“达博你又在乱念什么!隐私懂不懂啊,隐私!我看我们店生意不好都是你害的。” 前台后的厨房里走出一个微胖的大叔,先批评了下自己的员工,又冲阿滚三人抱歉地笑笑,看样子不似藏人。
“看,康叔又在教训达博了!”
入口处的厚重帘子被掀起,男男女女五人进了大厅便在炕台上摊成歪歪扭扭的一列。
“办个边防证这么麻烦,真是的。欸,朔风你真要去爬珠峰啊?听说挺危险的。”
“我说刘婷,你这不是关心吧,是纯粹嫉妒人家达宁可以和帅哥一起去探险啊!哎呦,别挠我!哈哈哈,自己春心萌动还不让人说了,哈哈。”
两个年轻的女孩打闹着滚成一团,一旁盘腿坐着的朔风只是笑,没有答话。
阿滚瞥了一眼,男人确实挺帅。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五官既不似汉人柔和,也没有藏人粗邝,深邃眉目间反而有些雅丽安人的影子。
这时,从后厨出来的一个高大男人也站到了前台,头上戴一顶藏族人常戴的礼帽,帽檐低低遮着,看不清脸。他手里拿着一本单据,和老板康正低声说着什么。
阿滚往边上让了一让,她的身份证已经登记完了,现在换猫鼬的。想了想,她干脆坐到了炕台对面的长桌上,倒不是想听那群年轻的男女说话,只是这张桌子离前台和门口都最近。
虽然她没有刻意要听,但絮絮地,还是有对话传入耳中。
“喂,那边那人是不是就是你们上次说的一个人不带氧气瓶登顶珠峰的传奇人物啊?”
“假的吧,爬珠峰手续可麻烦了,单人早就不能申请了吧。”
“尼泊尔那边2018年才禁止单人登山者的,人家2014年爬的。”
“2014…卧槽!不是大雪崩那年吗?!”
“嘘,就是那次。”
“历史上最大山难都活下来了,接受接受采访,说说故事写写书什么的不比在这当个煤气搬运工强啊。就算不会说汉话,就这经历摆出去,请他当向导的不也得排着队啊,这钱怎么都得是’嚓嚓嚓’的啊。”
“诶诶诶,轻点轻点。人家虽然是夏尔巴人,我听普通话说地好着呢。”
阿滚正听地带劲呢,一道黑影罩在了身前。
“风…滚?你怎么在这?”
茫崖和康正对好单子收了钱,正要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一边的风滚。
“茫子!”
风滚有些喜出望外,忙站起来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绒跟你一块儿吗?还是在家带小孩啊。男孩女孩我都还不知道呢。本来听说阿绒怀孕了,我想着要来看你们的,结果戈壁那边又出了事…”
风滚探头往门外看了看,似乎是能透过门帘看到外面有没有她所期待的人。
“阿绒…阿绒失踪了。” 男人原本欣喜的语调转为沉痛:“前几年阿绒听说你出事了,本来一定要回去帮你,但被我给拦下来了。我怕…怕她怀着身孕,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我…我只是不希望阿绒再过以前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茫崖有些哽咽,风滚这才看清男人脸上的胡渣未剃,身上的白色T恤也皱巴着沾着灰。比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这个颓丧的男人根本像是变了个人。
“是我没用,我对不起阿绒,也对不起你。当初你把阿绒托付给我,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给她幸福的,呜,我没做到,我早该死了。”
涕泪横流的男人马上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风滚就算心里着急也只能先安慰茫崖,把他带出了青旅的大堂。
两人刚一出门,本来噤声的一群人立马讨论起来。
“天啊,什么打打杀杀,刚刚那群人不会是黑道吧。”
“长得这么可爱,看不出来啊。可能是替身演员之类的吧,那些武替不是一天到晚伤筋动骨的嘛,还有爆破什么的。”
“你们不觉得失踪更可怕嘛…”
登记好身份证的猫鼬和大象一回头,发现他们的小队不见了。不过算了,反正小队查案的时候常常不见的,他们早就习惯了。
两妖对视一眼,默契地提着行李找房间去了。
“茫子你先别激动,跟我仔细说说火绒是怎么丢的。” 火绒做了她几百年的左膀右臂,绝不会被一般人贩子拐走,也不太可能出意外。除非…除非是被天界或仇家发现了。
人妖相恋本是禁忌,但因为妖族地位向来低贱,天界又素来不爱插手人间之事,所以偶尔的一两对只要没被举报,也能奢个白头偕老。十年前她做主赶走了火绒,对外只说是在任务里殉职了。戈壁滩上犯罪猖獗,牺牲的人和妖本就不少。人还会有公安机关来查对,妖?除非是家里自己花钱请人立碑,不然没了就是没了,连系统录入都不需要核对,不过是随意抄个年龄、属族。
“你在你们住的地方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阿绒那时候害喜害得厉害,就不太出门,我也停了向导的工作在家陪她。但有一天我在尼泊尔的阿哥打电话给我,说有个摄制组在他们村子里拍山难的电影,需要找人拍些雪线上的片段。我上山上惯了,而且就去这么十天半个月的能挣不少钱,我想着以后要让娃念好学校的。” 茫崖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那几天阿绒的身体好多了,她送我出的门。我每天都打电话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报平安,但是后来有一次大雪崩,我被困在了山上,卫星电话也没电了。我晚了两天打电话回家,家里电话没人接。我急着赶回来,但家里没人。邻居说是看到阿绒自己出去了,身上还带着小件行李,她多嘴就问了阿绒两句,阿绒跟她说要去找我。肯定是没接到我电话,她不放心,又知道了雪崩的消息…呜,都是我的错。”
风滚听着茫崖的话,瞬间也有些疑惑。如果阿绒是去雪山找茫子了,那就更不可能出事。火绒草本就是高山植物,耐寒,比人更能适应雪线。
“后来每个月我都带着阿绒的照片进山,山的那边和这边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阿绒。山上的村子也都说没见过。一年前有个挖虫草的老伯说在南康乡见过阿绒,所以我就搬来了日喀则,平时随便做点活计。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找到阿绒。就算…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接阿绒回家。等接阿绒回家了,我再去陪她。”
茫崖这些年确实老了很多,明明才三十多岁吧,鬓边已经泛起了白,也有些伛偻,隐隐显出了些风烛残年的味道。
风滚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痛哭失声的男人。“南康乡…” 她回想着这有些熟悉的地名,总觉得脑中有一条线在晃着,却勾不到东西。
难道张家村会和阿绒的失踪有关吗?